嘩啦嘩啦——。
外頭天空烏雲密佈,下起了頃盆大雨伴隨著陣陣的打雷聲,轟隆隆悶響的聲音讓趴在課桌上的嚴凌不自覺蹙起眉頭,他睜開眼發現偌大的教室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隔著窗戶看到外頭豆大的雨滴沿著玻璃窗順勢流了下來,看了手錶顯示下午六點多,
—已經這個時間點了嗎⋯?他怎麼還在教室呢?
沒有多想同學為何沒有叫醒自己,而是趕快收拾著桌上的醫學原文書到包包內,準備離開學校。
當嚴凌下樓的時候,他看到樓梯口一個白衣男子撐著紅傘站在那裡,仔細一看發現是自己同寢室的學弟顏子齊,他開心地露出笑容走了過去。
「子齊,幸好有你來接我,不然我也沒帶雨傘⋯看這個雨一時半刻也沒辦法回去。」
嚴凌看著雨勢越來越大,校園也開始慢慢積水起來,只見撐著紅傘名為子齊的人笑了一下,非常好看。
「我看學長那麼久沒回寢室,就過來找你了⋯」
兩人一同撐著傘跨過積水處,而越走嚴凌覺得越奇怪,明明宿舍方向是另外一邊,顏子齊怎麼一直帶著自己走向另外一邊的廢棄荒涼校區呢?
就在他要開口的時候,發現到原本身著白衣的顏子齊下半身開始滲出鮮血,仔細一看上半身已經凌亂不已充滿血跡,而原本那張好看的臉也變得刀痕累累滿臉是血並對他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嚴凌停下了腳步,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看了對方一眼,
「子齊你⋯」
「學長,你忘了嗎?為什麼明明看到了,卻選擇視而不見呢?明明答應過我,要保護我⋯」
一瞬間,滿臉是血的顏子齊來到他的面前,伸出蒼白且充滿血痕的雙手,對方輕輕的抱住自己,冰涼的溫度瞬間傳到內心深處,令人不自覺顫抖了起來。
「學長,我永遠不會忘記的。」
他知道對方靠在自己耳旁用著如同惡魔般的言語說著這句話,濃厚的血腥味撲鼻而來,頓時眼前一片漆黑。
「唔呃——!」
躺在床上睡覺的嚴淩被夢中的一切嚇得滿身大汗驚醒過來,床頭櫃上的鬧鈴刺耳的大聲響著,他坐了起來看著四周圍熟悉的環境,驚嚇的情緒才慢慢平復下來,伸手按下吵雜的鬧鈴,他捂住發疼的額頭,打從心裡發出一聲長嘆。
—顏子齊,這個名字、這個人……是他想忘也忘不了的人,很多時候他總以為已經不會再想起來了,但現實卻會逼著他想起以前的一切,彷彿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他的錯,他必須得贖罪。
就在他起身準備去廁所梳洗時,床頭櫃上的手機鈴聲響起,那是他特意設定用在法醫部門或者刑事大隊打來的鈴聲,這樣馬上就能了解是誰來電,他看了螢幕上頭顯示大隊長羅素華的名字,深呼吸幾口氣後便接起電話。
「喂,我是嚴淩。」
「嚴淩,抱歉打擾你……,早上民眾報案說廢棄工廠後山樹上倒吊一具被割喉的男屍,我先讓黎弘過來,你整理後再來就好。」
羅素華看著凌亂的現場拉起黃色封鎖線,他蹙起眉頭的交代道。
「我知道了。」
嚴淩掛掉電話,心裡頭像是被一顆大石頭重重的壓住,異常的沉重與難受,這已經是第三起連續殺人案的被害人了,都是一貫倒吊割喉將被害人殘忍殺害,而詭異的是現場都處理的十分乾淨,彷彿鮮血不曾噴灑過現場,一絲蛛絲馬跡都找不到,這樣職業級的做法實在令人頭疼。
而上級長官們的逼迫也令人頭疼,前陣子他才因為連續殺人案鎖定不到嫌疑犯,跟大隊長羅素華和幾名得力警員一同被長官們狠狠削了一頓,更被嗆說若再沒什麼進展就要辭退主要負責人以示負責,身為大隊長的羅素華及法醫組長的自己都逃脫不了這份赤裸裸的威脅。
—看來是不是要先搜尋一下其他地方有無缺額,抑或是去國外進修發展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呢!
這不是放棄的悲觀想法,而是因為他們都明白真相永遠是最難發現的事實,每當你以為已經快接觸到所謂的真相時,才發現原來只是自欺欺人罷了。
就像當年,他總以為隨著時間可以淡忘,沒想到只是自己的自以為而已,在內心深處他從來沒忘過對方,而且永遠不會忘記。
—
黎弘打從進入台中刑事大隊內的法醫部門就職後,因為台中高犯罪率關係,什麼樣的命案現場與屍體他都看過,但對於這種以同一種手法為殺害方式的連續殺人案還是第一次遇到,還費時處理到這般乾淨俐落實在不容易,而高智慧殺人兇手非常難鎖定,光是找出一絲線索就很困難了。
然而他以為這次的命案現場還是一樣處理的十分乾淨,可沒想到一到現場血跡噴灑到處都是的驚悚模樣,讓他意識下的反胃起來,但還是敬業的忍住並查看著屍體的狀況。
這是一具年紀大約三十出頭的年輕男子屍體,雙手被麻繩反綁在背後,雙腳也被捆上麻繩倒吊在樹幹上,身上沒有明顯的外傷,頸部右側頸動脈處的傷口為致命傷,雙眼備受驚嚇的瞪大,看起來十分詭異。
黎弘看了傷口一會,他蹙起眉頭想著前兩起殺人案的被害者死狀,再看看眼前這具屍體的死狀,有些意外的睜大眼,露出驚訝的表情,
「前兩具屍體都是一刀割喉致命,而這具屍體是被反覆捅著頸部造成這種血液過份四處噴灑的現場……,肌肉組織和筋膜幾乎快被割斷,……會是同一個兇手嗎?一個具有清理現場潔癖的兇手怎麼會容許自己身上全是血液的樣子呢……。」
羅素華剛拿過鑑識組人員用夾鏈袋裝好的物證時,便聽到黎弘對著一旁的警員說著那段話,他疑惑的走了過來,
「的確很奇怪,與前兩次相比起來,這次的現場顯得非常凌亂,可在這種血跡斑斑的環境下仍然沒有發現到腳印,不過在被害人身上卻發現口袋裡塞著這把生鏽的解剖刀,上頭還刻了名字……。」
「咦?刻了名字……,借我看一下。」
解剖刀雖然有點生鏽的歲月痕跡,但還是可以看清楚上頭的名字,——顏……子齊?
這一刻,黎弘感覺到有股冰涼的氣息從腳瞬間竄上頭部,拿著夾鏈袋的手有些無法控制的顫抖著,一旁的羅素華發現到黎弘反應有點奇怪。
「怎麼了嗎?你認識這個人……?」
黎弘深呼吸好幾口氣才開口,語氣仍不自覺的顫抖,「他是我就讀法醫系的直系學長……。」
羅素華先是反應不過來的愣了一下,而黎弘的話讓他內心燃起一絲希望,他想著如果是黎弘認識的人,也許可以審訊出來連續殺人案相關事項。
「那他現在……」
「他已經死了。」
那瞬間,心中燃起希望被消滅。
—
「接下來為您播報最新一則社會新聞,連續殺人案增添第三名被害人,今早接獲民眾報案南區廢棄工廠後山的樹上倒吊一具被割喉殺害的男屍,血跡遍佈現場看起來十分驚悚,警方表示作案手法與前兩次類似,猜測為同一位兇手犯下此起殘忍兇殺案,而第三位被害人為副局長容驊的兒子,副局長第一時間接到消息趕到刑事大隊,雖然悲傷但仍然希望警方早日逮捕兇手。」
巡房回來的談彥勳看到神經外科辦公室內的電視播報著最新消息,主播的一字一句播報內容以及新聞畫面都讓他打從心裡害怕與發涼,連後方的實習醫師拿著泡好的熱紅茶走過來都沒注意到,一個轉身便和實習醫師撞上,熱紅茶就這麼灑在兩人身上,不約而同發出被燙到的叫聲。
「主任你沒事吧?快去沖冷水——」
實習醫師雖然雙手被燙得發紅,但還是先關心著談彥勳,並叫對方去沖冷水緩解。
「沒事,你先去沖冷水吧,手都紅了。」
談彥勳揮揮手,他只有衣服被潑到一些紅茶,而實習醫師則是被熱紅茶淋了整雙手,白皙皮膚發紅的模樣勾起內心深處的回憶。
—【你以為自己很正義嗎?敢破壞我們的好事……,顏子齊你是活膩了嗎?!】
一手扯過對方那頭黑色細軟發,他狠狠的瞪著因為被打了巴掌而嘴角冒著血的俊美男子,身上的短白袍被淋上其他人剛泡好的咖啡,滾燙的咖啡將他的雙手燙得發紅,但他不敢吭聲只能默默承受這一切。
「主任。」
一句主任將談彥勳從回憶中拉回現實,他看到住院醫師露出關切的目光站在自己眼前。
「你要不要先去換身衣服,等會還要開會呢。」
看著身上的襯衫和白袍都沾上紅茶的痕跡,談彥勳點了頭,忍不住歎了口氣
「我先去換衣服,資料先幫我準備到會議室吧。」
簡單的交代幾句,只見住院醫師點頭回應談彥勳後,就馬上去準備等會要開會的資料,而談彥勳則是進入主任辦公室,拿出放在櫃子內備用的襯衫與白袍,看著潔淨的白袍,剛才閃過的回憶讓他心裡有些不好的預想。
此時,口袋內的手機響起,談彥勳看也不看的直接接起電話
「喂,我是談彥勳。」
電話另一頭並沒有回應,仔細聽還可以聽到吵雜的雜訊聲,談彥勳蹙起眉頭以為是惡作劇電話想掛掉時,卻傳來經過變音的聲音。
「談學長看到今天的報導了嗎?」
咚的一聲,內心頓時冉起錯愕及害怕的反應,握著電話的手不自覺發抖起來,但還是努力的穩住。
「你……是誰?」
「我是誰?談學長你在跟我開玩笑嗎?我是誰,你比任何人都還要最清楚,容學長已經早你一步先去向他贖罪,談學長也別緊張,總有一天會換你贖罪的。」
一字一句就像是惡魔的呢喃細語,讓心裡最深層的恐懼慢慢浮上檯面,狠狠逼著你面對曾經犯下的過錯。
談彥勳還沒說下一句話就被對方掛了電話,電話那頭傳來的嘟嘟聲聽起來異常的冰冷,他看著櫃子裡頭擺放的照片蹙起眉頭。
—這都是報應,不管是誰都逃不過,一個也逃不過。
—
嚴凌到達現場的時候,羅素華站在封鎖線外點起了一根菸,煙霧冉冉升起,不知道為什麼嚴凌卻覺得心裡頭也燃起一絲複雜的情緒,他提著勘驗箱走了過去,羅素華也看到自己,他拿下菸,吐了一口煙霧。
「你來了阿⋯,黎弘已經驗得差不多,你要進去就進去吧。」
嚴凌看著羅素華有些憔悴的臉龐頓時有些感慨,從自己畢業進入台中刑事大隊的時候,羅素華就已經是大隊長,做事風風火火、果斷處理,從他的身上可以學到很多辦案的經驗,但這一次的連續殺人案卻讓羅素華碰了坑,沒有頭緒、沒有線索加上上頭長官的施壓,種種的一切都讓羅素華感到無力,而他也是。
「沒關係,我相信黎弘⋯這次又是一樣的手法嗎?」
嚴凌放下勘驗的箱子,羅素華也熟悉的遞上一根香菸給了他,嚴凌拿起口袋的zippo打火機點燃香菸,煙霧瀰漫間似乎慢慢帶起心中沈默的聲音。
「差不多,一樣割喉放血致死⋯,只是這次的現場有些凌亂,噴灑大量的血液在四周圍,跟前兩次乾淨利落的感覺不一樣⋯黎弘也在死者的口袋裡發現到生鏽的解剖刀」
羅素華深吸了一口氣,隨後吐出一團雲霧,他拿起放在包包內的證物,簡單的放在夾鏈袋內,遞給嚴凌的時候還注意到對方有些疑惑的蹙起眉頭。
—解剖刀?
嚴凌拿過證物,他看著放在夾鏈袋的解剖刀已經生鏽,但翻面後仔細一看看到解剖刀上頭刻的字跡,他瞪大眼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抬頭看向還在吞雲吐霧的羅素華。
「你說⋯這是在被害人口袋找到的?」
羅素華看到嚴凌跟平常不一樣的激動反應,他點了頭,
「對阿,黎弘那時候看到解剖刀的時候也是跟你一樣的反應,怎麼⋯你也認識這把解剖刀的主人嗎?」
嚴凌微微握緊手上的解剖刀,原本想要掩蓋住的記憶卻慢慢被拉了回來,眼神低了下來透露出一絲悲傷的訊息,他將手術刀還給羅素華並點了頭
「嗯⋯,他是我的直系學弟⋯不過他⋯」
「我知道他過世了,黎弘有說,原本還以為是筆線索⋯誰知道老天爺就這麼愛開玩笑。」
羅素華熄掉最後一根菸,看著漸漸變暗的天色,勾起了嘴角。
老天爺就是這麼愛開玩笑⋯。
就像十年前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
十年前他接到那通電話後,不管外面是不是正大雨滂沱便立刻跑到廢棄校區的排球社門口,全身被大雨淋濕,冷風吹拂過濕透的身軀,異常刺骨寒冷的感覺從腳底延伸到頭頂。
他深呼吸了幾口氣推開了那已經生鏽的門把,咿呀的一聲鐵門開啟,他聞到一股濃郁的血腥味,眼角餘光察覺到眼前有道影子在晃動並滴下數滴鮮血到地面,他緩緩抬頭往上看,和那雙直勾勾瞪大的眼睛四目交接。
他錯愕的跌坐在地面,就算沾染了地上的鮮血他也不在意,冷風吹進廢棄的排球社,那是他永遠忘不了的回憶,只能無聲的懊悔哭喊著。
「昨天上頭又來視察了⋯,逼得那麼緊也沒用,好像這樣就會馬上找到犯人。」
羅素華坐在副駕駛座看了坐在後頭的嚴凌一眼,他還是忍不住打開窗戶點起一根菸,說完後還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這事被害人牽扯到警察局局長的兒子⋯,自然是要個明白⋯,如果今天是一般百姓的連續殺人案根本不會逼到這個地步⋯」
嚴凌看著窗外不斷閃過的景色,車子開到熟悉的武廟廟埕前榕樹下的停車格,停車後羅素華率先下了車,他撚熄手上的菸,依照刑警辦事習慣都會祭祀關老爺請求辦案平安順利,這個月已經是第五次前來武廟⋯。
羅素華從當上小隊長開始就跟著隊上學長過來祭祀求平安,久而久之倒成了一種習慣,連同法醫部門的同事也一起吆喝過來拜拜,拜到廟裡解籤的師姑都已經認識他們幾個人的面孔,走上樓他們便看到師姑坐在桌前無奈地點頭,羅素華走過去打了聲招呼。
「真的是因果報應⋯」
而在羅素華打招呼的時候,他聽到坐在師姑旁一位年紀約莫七八十歲上下的白髮蒼蒼老年女性搖了頭說道,仔細一看那位奶奶是個盲者,杵著一支枴杖緩緩地抬起頭。
「這位是…?」
羅素華來武廟這麼多次,第一次看到這位老奶奶,只見嚴凌在後頭走了過來時,老奶奶拿起拐杖指向他,嚴凌被這麼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他蹙起眉頭。
師姑趕緊起身打了圓場,
「抱歉抱歉,這是我奶奶,平常有人來廟裡問事都是她協助跟神明溝通,你們來的時候剛好奶奶不舒服,所以就沒有看到…,今天剛好身體比較好些就過來了,奶奶放下拐杖吧…,這樣對警官他們很失禮。」
師姑邊說邊把老奶奶的枴杖順手拿了下來,只見老奶奶一臉不悅的搖了頭
「當初年輕犯下的錯事,現在都要一件件還給人家了…,老身這樣說,你應該會明白吧?」
這句話讓嚴凌聽得不明不白,老奶奶拿了拐杖敲了地面一聲,然後連續嘆氣了三聲,
「唉,因果報應阿…當初怎麼欠人家的,現在就要還…別忘記了。」
一句別忘記了,突然像是子彈一樣深深地打進嚴凌的心裡,涼意頓時從腳底竄上頭頂,整個人就像是泡進冷水裡頭,他微睜大眼看著那位老奶奶,突然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一旁的羅素華則是一臉莫名其妙的看著嚴凌,嚴凌在警局裡頭是出了名的高冷表情,幾乎都不會有太大的表情變化,然而今天他卻注意到嚴凌在聽到老奶奶的話後,表情一陣青一陣白,非常難看,看來在嚴凌的心裡也許藏了一個不為人知的祕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