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期結束後,放暑假、即將升國小的我還是得繼續上課。
這天是星期五,我照樣開始準備譜架和老師給我的一本新譜,並且在劉老師專用的維尼熊杯子裡倒好水。
等我用松香擦完弓、用擦琴布抹掉琴上灰塵,劉老師已經跟著媽媽進門了。
按照慣例,我跟老師打了招呼、調了一下音。老師忽然說:
「黑桃,成果發表會時你表現得很好耶!」
我納悶了。「老師你又沒有去,你怎麼知道?」
「你媽媽有傳影片給我看呀,很可愛!而且我教你的你都有做到耶!」
可惡的媽媽!我心想。居然把我緊張的樣子秀給老師看,多丟臉啊!
為了不和那雙笑眯眯的棕色眼睛對上,使我因夏日炎熱溫度而熱的發紅的臉更紅,我趕緊將目光轉移到老師剛拿出來的透明塑膠鉛筆盒。
鉛筆盒上,黏了一疊不同顏色的圓形貼紙。
為什麼老師的鉛筆盒上會有貼紙?
其實是因為老師要進到另外一個學生的家裡以前,必須穿過有保全的大門口。
保全會給你一張貼紙,以證明你不是想偷偷溜進去做壞事。
劉老師每週都要去那裡上課,她又習慣把那些貼紙貼在鉛筆盒上,所以久了以後,劉老師的鉛筆盒上就疊了一層很厚的貼紙。
如果疊太高,老師會馬上清除掉,而收集那些「比薩斜塔」就變成我的傳統之一。
「老師,你的貼紙也太多了吧!」
我驚訝的說,老師聽了則哈哈笑了起來。
「因為我的另一位學生改成了一週上兩堂課了,所以我去他們家的次數就更頻繁啦!」
想必,那個同學一定每天都很勤奮的練習吧?
不像我,幼兒園什麼功課都沒有,
還能熬到晚上十點多,才拖拖拉拉、滿心不情願的簡單練個琴。
真是的,難怪我那時候是全班第二矮。
上完課後,劉老師一邊統整今天上課的重點,把重點和功課寫在空白五線譜上,一邊提醒我需要加強練習的地方。
「——還有啊,你如果覺得拉快速音群很不熟的話,可以先放慢速度練。
你先用...節拍器速度50來練習吧,越來越熟之後就可以加快了。
我們試試看練到...80好不好?」
「80?很難耶!」聽到節拍器又快又急的滴答聲後,我脫口而出。
「所以才要練習啊,多練習一定會進步的!」
唉,老師就是老師,一句話就戳到學生的痛點。
「好,我、我會練習的...」想表現出乖學生樣子的我卻越講越心虛。
「那今天就這樣囉!」老師發布了神聖的旨令。
噢耶!我就像解脫了似的在心中歡呼!
媽媽這時從房間走出來,聽著劉老師的叮嚀,連連點頭如搗蒜。
我拿起水壺大口喝水,不經意的聽媽媽和老師談話,只隱約聽到一點例如「研究所」、「畢業」之類的詞語。
我並沒有很在意,一直到暑假結束好久以後。
某天放學,累到厭世又汗流浹背的我爬上車,發現我們全家都在車上,爸爸穿著西裝、媽媽穿著看起來很高級的連身裙和外套。
這麼燜的秋天下午,穿成這樣是嫌汗流不夠多嗎?我很疑惑地想。
後來才從媽媽口中得知,今天晚上我們要去聽劉老師的研究所畢業音樂表演!
停好車並在附近吃完晚餐後,我們走進音樂廳,找位子坐下。
燈暗了,但我沒有心情在舒服的椅子上享受一頓午覺,反而聚精會神的看著舞台上的劉老師演奏。
高難度的指法、高低起伏的音符,在弓和琴弦的合作下變的時而輕快、時而憂傷,時而又慷慨激昂。再加上劉老師那輕鬆自信的微笑,讓我看的出神、敬佩的目瞪口呆。
弓一抬,曲目以完美的方式漂亮收尾。廳內一片掌聲,我也真心的大力鼓掌。
表演結束後,我遵循媽媽的命令,抱著上頭有粉色小熊裝飾的一大束花、走都走不穩的上台獻給老師。
白色的燈光照在舞台上,使木地板反射出我和老師的樣子,媽媽還在台下揮手、爸爸在幫我們照相。這一刻,讓我感覺比期末發表會表演成功時都還要驕傲。
因為站在我身旁、摟著我肩膀的,是一位以優秀成績畢業的大姐姐啊。
重點是,她,是我的老師!
車子搖搖晃晃的駛出停車場。經過門口發著光的大學標誌時,我不禁想:
等我讀完大學時,我會以什麼學系畢業呢?
會像老師一樣的音樂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