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包術，假如榮格80

The Signal, 1899. John William Godward. GETTY

「我們心裡想的內在世界，和我們說出來的外在世界，存在著GAP，只不過多數人都不曉得，或者說，是不願承認…」

「嗯嗯，這個我懂。」朵拉點點頭，附和著榮格。

「…所以我要說的第二段，就是一個人自己的落差…」榮格先前睜得大大、顯得有神的眼睛，此刻又變小起來，彷彿是面對太陽瞇著眼睛般；會是內心裡什麼無法直視的太陽，以致於榮格眼睛瞇成這樣呢？

朵拉望著榮格變小的眼睛，並沒有想到太多，畢竟這麼細微的變化，多數人一不留意就會忽略，何況朵拉進入迷妹模式，只聽得到榮格的聲音，至於談話內容什麼的，並沒有那麼在意。

「…接下來會灌水很嚴重，因為是我的夢：

我在『我的房子』裡，顯然是在一樓，一間舒適愉快的客廳，裡頭的裝飾是18世紀的風格。我相當驚訝，因為我知道先前根本沒見這個房間，並且想要知道地下室長什麼模樣。我走下樓，發現那裡非常暗，牆上鑲著壁板，厚重的家具可能源於16世紀或更早期。我大為震驚，好奇心不斷堆疊，因為這是很意外的發現。為了更熟悉整間房子的結構，我認為應當走下地窖。我找到一扇門，有一段石梯，下通一間很大的地窖房。地板是由大石板鋪成，我對古老的牆壁印象深刻，我仔細檢查了砂漿，發現裡面摻有磚屑。很顯然這是一道古羅馬的磚牆。我開始變得興奮。我在角落見到有塊石板鑲了一個鐵環。我把它拉起來，看見另一道狹的樓梯向方洞穴，那裡顯然有一座史前的墳墓。裡面有兩塊頭骨，一些骨頭，和陶器的碎片。然後我就醒了。」《象徵與夢的詮釋》

「哇，頭骨～聽起來好可怕，是誰死了嗎？」出於直覺，迷妹朵拉被頭骨給驚醒回到現實世界，「真象只有一個，頭骨卻有兩個：誰死了？」

「哈，我就知道你會這麼想！我喜歡你直覺式的反應，很有生命力，和當年的我有很大的不同；」榮格閉上眼睛，神情較前幾分鐘放鬆，「當年我和佛洛伊德先生應克拉克大學的邀請，前往美國講課。我們在船上聊天時，我向他提到這個夢，想說，他會怎麼分析我的夢呢？不過，我內心很清楚的是，他肯定會將兩個頭骨想到奇怪的地方去…」說到這裡，榮格還是停頓了一下，彷彿當年面對佛洛伊德的情境重現，令他有所遲疑，待發現朵拉沒有進一步的提問，榮格又再繼續：

「…我不太想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因為從當時相處的經驗來看，我和佛洛伊德的思想觀點與背景之間已經出現了不可逾越的鴻溝。如果向他展示我的內在世界，我擔心會失去他的友誼，就我猜想，我的內在世界對他而言應該很古怪。因為我對自己的心理學還不十分肯定，我在『自由聯想』裡會不自覺地對他說謊，以免讓他知道我非常私人且完全不同的心靈構造，要對他坦白是一件很困難的任務…」《象徵與夢的詮釋》

「結果佛洛伊德怎麼說那兩個頭骨呢？」

「咳～他說，卡爾，你是希望誰死掉嗎？他那直勾勾的眼神，似乎在逼我就範說出他想聽的答案，我也只好順著他的語意，說那兩個頭骨，我想到我老婆和我的小姨子…」

The Deposition, 1471. Vienna Master of Mary of Burgundy. GETTY

「欸，你們男人都是真的這麼希望自己的老婆死掉嗎？說不定女人想的是《老公怎麼還不去死》*哩～也可能是，每個家庭裡都藏了好幾份的離婚協議書*，隨時都可以拿出來和對方分手，然後說意不意外、開不開心呢？」朵拉嘟著嘴，對於榮格將骨頭聯想到老婆和小姨子頗為感冒。

「所以說囉，我在對佛洛伊德說謊嘛～我內在那怕破壞關係的、想討好的無意識，和我說了想要老婆及小姨子死掉的外在，中間所形成的GAP，剛好可以對應到佛洛伊德表面上相信自由聯想無遠弗屆的威力，卻有說不上來、只相信『性本善、性相近』、強調性決定論、渴望被楚阿嘿（좋아해，joahae）的內在。這內在與外在的GAP，剛好形成一個完美的X。You know, X！」

「X！你是不是在說髒話！不然幹嘛自動消音？」

「當然不是；」榮格趕緊否認，才要接著講下去，「X…」竟然被朵拉給剪斷：「那你怎麼知道GAP的存在，它有什麼線索或訊號嗎？」

「你這麼問就專業了；」榮格豎起左右手的食指及中指，舉到頭頂上，比出雙V，活脫脫是男子版的兔老郎，勾了勾手指頭，「有沒有開啟雷達很重要，或者說，其實每個人都內建了雷達，差別在於有沒有使用而已。」

「嗯哼，」雖然是迷妹，朵拉不曉得該拿這位兔老郎如何是好，只得以最小回應來鼓勵榮格說下去。

「能注意到GAP的雷達就是內在感受；你手上那本書《Laotse Tao Te King. Das Buch des Alten vom Sinn und Leben.》便有提到重點：『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這些細微的變化，常常不容易觀察，佛洛伊德提出無意識的觀點，大大擴展人類對自身的理解，甚至有人認為他對大腦無意識的發現，可以比美哥白尼（Nicolaus Copernicus）打破宰制中世紀數百年的地球中心論，也可以比肩達爾文的演化論，打破上帝造人的基督教思想。然而，我和他最大的不同是，他認為無意識只屬於個人，而我卻認為個人無意識底下，還有一層更深的、更廣泛連結、類似你在上一集說的互聯網（internet）的集體無意識；」榮格停頓一下，確認朵拉有跟上他的論述。畢竟剛才耳背聽成物聯網的互聯網，可是朵拉提出來的新名詞，要是她沒有跟上來進行兩人的對話，那就可惜了。

「嗯嗯。」朵拉點點頭，要榮格繼續。

「所以我在和佛洛伊德在前往克拉克大學的船上說那個夢，自然而然說了謊，迴避掉我和他之間的衝突－－當然，最後還是無法避免浮上枱面，那是後話。總之，在那個夢裡，我認為更深的地下室的頭骨象徵著人類自古以來的集體無意識，而不是只有在地下第一層的個人無意識。」

「卡爾，你還是沒有具體告訴我，那個能注意到GAP的雷達到底是什麼；你只說內在感受，這太抽象了，我無法接受。」朵拉因為get不到榮格的點而眉頭輕蹙。

「啊，就是這樣！」

「就是這樣？什麼嘛～你乾脆說『紅酒來，我就嘗』還比較快哩～」

「你有注意到你剛才皺眉了嗎？」榮格揚起眉毛，看著朵拉：

「有欲，我就專注在你說的話，很有可能忽略了你表情的變化；當我沒有特別專注在你說的話，或者是，沒有在你說話的內容打轉時，而是維持『平均懸浮的注意力（evenly suspended attention*）』，那麼我就容易留意到你整個人的細微變化，進而發現你自己也沒發現的奇妙世界了。」

「哇，要開啟這樣的雷達、留意到許多細節，豈不是要讓人累壞了嗎？」朵拉身體突然一鬆，整個人向後靠在沙發上，嘆了口氣，「阿姨我不想努力了。」

「有比較簡單的方法嗎？」朵拉又彈直了身子，「我恐怕沒那麼多時間和精力學習哩…畢竟我年歲也不小了。」

「噗嗞！」榮格忍不住笑了出來，「你？年紀不小？當年我和沃夫一起廝混時，你才…」榮格扳起手指數了數，「…11歲！？你這個小屁孩！」

「你們…之前有下廚的經驗嗎？」澳福帶著三位女士進到工作區後，先是深吸了一口氣，才開口詢問他們。

「沒有～」Lady M 和 Lady G 異口同聲回答，艾瑪在一旁咯咯笑，「他們兩位名媛，怎麼可能自己下廚呢？」

「這…」澳福一時語塞，不知從哪裡接起。

「沃夫先生，放心，我會負起翻譯的責任，將你的說明變成他們可以理解的說法，OK？」

「我有不懂的地方會發問，沒問題的～」

「我也是。」

原本白色麵粉滿天飛舞的工作區，頓時變得鶯聲燕語粉紅泡泡充斥，如果工作區移到麵包店前方，不知情者經過時看到玻璃窗裡的這番模樣，恐怕會萌生飛田新地*在此開張的錯覺。

「第一步是先洗手；請用肥皂徹底洗淨雙手，不然恐怕會有細菌和麵團混在一起，那就對健康不好了。」

「手上的蒄丹要洗掉嗎？我昨天才去 Bahnhofstrasse 的美容店塗得漂漂亮亮的，這個會有影響嗎？」Lady M 伸出黑得發亮的十根手指頭，在澳福面前晃了晃，「我今天沒準備去光水呢～」顯然沒打算去掉指甲上的顏料。

「我也是；」Lady G則是伸出大紅色的指甲，一樣在澳福面前搖呀搖的，搞得一時之間澳福無法回應。

「沃夫，沒關係的，你只要教我們體驗製作肉桂捲就好，反正我們又沒有要販售，只是玩一玩而已。何況，就算是吃到一些指甲油，又不會死人。」艾瑪出來緩頰，化解澳福的尷尬。

「也是啦；」澳福女士們毫無招架的能力，只得任由他們，「把手洗乾淨就可以啦。」

「然後呢？」女士們洗完手，慢慢回到工作枱旁。

「接著是準備材料，每樣東西要各就各位，mise en place。製作肉桂捲會用到的材料有：高筋麵粉、水、奶油、雞蛋、糖，以及酵母。」

澳福一一指出這些食材放置的地方，請三位女士拿到工作枱上，自己則是到架子上取來刮刀、鋼盆、擀麵棍、棉布、磅秤。

除了艾瑪認真投入準備，另外兩位女士不待澳福給出進一步的指示，便像是發現新大陸般的玩弄著各式食材：戳奶油、灑麵粉，轉雞蛋，只差沒將雞蛋向對方身上砸，看得澳福一籌莫展，不知該怎麼是好。

‥

‥

‥

‥

*哥白尼：天體運行論，地球是圍繞太陽轉的 
https://www.hk01.com/article/477000?utm_source=01articlecopy&utm_medium=referral

*圖片來源：The Signal, 1899。 John William Godward (British, 1861–1922)
https://www.getty.edu/art/collection/object/103RFJ

*圖片來源：The Deposition, 1471。Master of Mary of Burgundy
https://www.getty.edu/art/collection/object/103RY3

*《象徵與夢的詮釋：榮格心理學核心觀念》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962309

*《老公怎麼還不去死》，近日圖書館熱門書籍。https://www.cna.com.tw/news/acul/202405130043.aspx

*離婚協議書出自＜女王的眼淚＞，男主保險箱收著一份離婚協議書，被翻找出來；＜夜限照相館＞也出現

*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衛禮賢翻譯如後：Darum führt das Streben nach dem Ewig-Jenseitigen zum Schauen der Kräfte, das Streben nach dem Ewig-Diesseitigen zum Schauen der Räumlichkeit.

*＜假如榮格14＞It is only with the heart that one can see rightly; what is essential is invisible to the eye

*evenly suspended attentionhttps://www.lib.ncku.edu.tw/using/activities/Freud/exhibition.html

*飛田新地：請自行搜尋此四字的圖片，在此不另附上。

*mise en place
https://vocus.cc/article/617d4bd3fd8978000124454a

關於 Dora Kalff
https://psyhongju.com/%E6%9C%B5%E6%8B%89%E5%8D%A1%E5%A4%AB%EF%BC%8819041990%EF%BC%89%EF%BC%8D%E6%B2%99%E9%81%8A%E6%B2%BB%E7%99%82%E5%89%B5%E5%A7%8B%E4%BA%B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