潑水節遇刺事件三

三、正面

鎮長被刺一事當然成為當晚晚間新聞的頭條。

「潑水節怪客出沒！鎮長大腿遭插針！今日永晝潑水節，竟然出現插針怪客！鎮長於參加潑水節活動時，卻突然感覺一陣刺痛，之後發現被人用5公分長的針頭刺進右大腿，於是緊急送醫檢查，抽血並注射抗體，就擔心針頭沾有病毒或是毒蟲犯案，讓人不禁感嘆治安實在太敗壞。一年一度永晝鎮潑水節，大人小孩開心打水仗，越潑越High，沒想到歡樂節慶中，竟然出現插針怪客，將這根長約5公分、疑似注射用的針頭，刺進鎮長右大腿，疑似預謀犯案。警方也將這根針頭送往刑事局鑑識，並調閱現場監視器，目前正積極要追緝這位可怕的插針怪客。」

就在各電視台大肆報導這則駭人聽聞的消息，警方也正在歐陽鎮長的家裡進行更進一步的了解。

「我們除了擔心這是一樁有預謀的行兇之外，更擔心這位兇手會於近日內再度犯案，因此我們可能要在鎮長您家裡的裡裡外外裝上監視器，以防這位兇手之後再次犯案。」警長語帶擔憂地做了這樣的建議。

「謝謝您的好意！不過我覺得應該不需要。」歐陽鎮長很客氣的回應，「我想，頂多麻煩警長多派些人力在我家附近幫忙巡邏就好了。因為如果這位兇手這麼大膽敢闖進我家的話，那他又何必要在外面、人這麼多的地方來行刺我呢？這樣不是反而更容易被發現嗎？」

「話是這麼說，但…」

「相信我，不會有事的。」歐陽鎮長不等警長說下去，就把話搶著說完。「更何況，我相信，不管這位怪客有什麼目的，我想他應該已經達成了。」

「什麼目的？鎮長您覺得有什麼目的？」

「我怎麼知道！不過，我想不外乎就兩種吧：如果不是想傷害我，就只是想開玩笑吧！因為如果針頭上真有什麼駭人的病毒，我想我應該不會倖免於難，他應該已經達成目的了。如果不是這樣，只是單純的開玩笑，他也確實開了大家一個很大的玩笑，目的也是同樣達成了。」

「不會的啦！鎮長您不用擔心，一定不是什麼害人的病毒。」警長刻意的語氣及語調反而讓這些安慰的話聽起來格外的尷尬。

「既然您都說不是了，那應該就是開玩笑！所以也沒有什麼好害怕，不是嗎？」反倒是歐陽鎮長一派輕鬆。

「是是是。那就依照鎮長您的意思，我們會加派一些人手在您家附近巡邏。」

「那就有勞了。」歐陽鎮長其實也不希望因為這件事情造成鎮上太大的恐慌與影響。

「不過，有些問題，我們恐怕還是得了解一下。可能要請教鎮長您一些問題，請您不要見怪。」警長面露難色。

「問題？什麼樣的問題？」

「只是一些例行性的問題。好方便我們可以繼續追查下去。」

「沒問題。請問。」歐陽鎮長作勢大家都坐下，並交待他的妻子準備一些飲料。

「請問鎮長您最近有跟什麼人結仇嗎？」警長吞吞吐吐說出了第一個問題。

「結仇啊？這倒是問倒我了。」歐陽鎮長皺起眉、仰起頭做出深思的模樣。「歐陽太太，我最近有沒有得罪誰啊？」歐陽鎮長轉過頭大聲問他的夫人。

歐陽夫人走出廚房，手裡端了幾杯些飲料，「怎麼會？我們從來都不得罪人的。」先端了一杯飲料給警長後繼續說，「警長，您應該也清楚鎮長的為人，我們向來都是以和為貴，在鎮上也都是盡力為鎮民謀福利，怎麼會去得罪人呢？」

「是是，沒錯。我們都知道鎮長您是大好人。您一直就是我們鎮上最敬重的人了！您的所作所為都是有目共睹的，這點我們都很清楚。當然也不相信您會跟誰結仇。只是，我隨便說您別介意，會不會在某些場合，您說了什麼話之類的，可能在無意間得罪了某些人呢？」警長很緊張地趕緊補充。

「也許吧！不過，如果是這樣，既然是無意間得罪了一些人，那我恐怕也不見得會知道吧？」歐陽鎮長臉上掛著一絲苦笑。

「也對。呵呵…」警長笑得尷尬。「只是例行問題，您不用太在意。」

「不會。當然。我會好好再想想，如果想到，一定會告訴警長您。還有問題嗎？」

「那這樣說好了，不知道最近鎮長您有沒有在哪次會議中，有因為什麼提案而跟人家起衝突的？或者您最近有沒有提過哪些政策，有可能會影響到某些族群的人？」警長有點豁出去的感覺。

「也是好問題！我想想。」歐陽鎮長又陷入沉思。「如果你問我那次會議沒有爭吵，我或許還可以告訴你。你也知道，很多鎮上的政策都是吵出來的，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意見，總是很難盡如人意，我們都是盡量用最民主的方式來解決這之間的紛爭，所以儘管每次大家的意見都不一樣，但是後來都是以少數服從多數的方式來達成共識。這也是我們行之有年的方式，如果有人不開心，也早該發生了。」

「嗯，也是。」警長自己也知道每次開會的景象，總是吵吵鬧鬧的。

「至於哪些通過的政策啊？」歐陽鎮長想要很仔細地回答這個問題，「說實在的，我們畢竟不是中央，能夠推行的政策其實也不多。加上我們的經費有限，往往想要推行的一些福利措施，最後都因為經費不足而作罷。坦白說，我也常常為此感到沮喪，有時候也覺得很對不起我們的鎮民。」

「您不要這麼說…」警長沒有想到會演變到這麼尷尬的地步。

「不過，我們也很盡力想要讓這個鎮可以更好一些。」歐陽鎮長沒有理會警長，繼續說下去，「就像我們推行過英語到處說，希望提振我們鄉鎮居民的英文能力；還有文化中心育嬰室，希望可以幫助分擔職業媽媽的辛勞；還有還我們乾淨的空氣，推行固定地點抽菸活動，讓大家都可免於二手菸的殘害；還推行每週一天運動，幾乎每個星期天都舉辦各項的運動來加強我們鎮民的健康；還有三不五時話家常的鄰里互助活動，希望可以提高鄰里之間的互動關係。還有很多小小的政策，我也不知道是哪一個政策去得罪了誰？但是這些都是好意，就算有得罪，我也不後悔。」歐陽鎮長說到後來有些沮喪。

警長及在場所有的人也跟著一起沉默。這些都是好的政策，所有人心裡都清楚，也知道鎮長其實這些年來真的為鎮上做了許多的事情。雖然都不是很大的改變，但是也的確在潛移默化中，慢慢地改變了這個鎮上居民的一些生活習慣，讓許多鎮民變得更快樂。

「如果真有對這些政策反對的人，那一定都是一些混蛋。」警長先以這句話打破一時的沉默。

「也不能這麼說。可能真的每個人的想法都不一樣，或許這些政策的確也造成一些人的不方便，例如抽菸這件事，一開始的時候就受到很多抽菸人士的反彈啊！不過，後來慢慢比較平靜了，我還以為事情就過去了。不過，我們也不可以因為這樣就去懷疑這些抽菸的人跟我有仇吧？他們頂多不方便些，但是也不至於到會恨我才是啊！不是嗎？而且，如果只是這樣的猜測就去隨意懷疑他人，好像也不是很科學的方法吧？」歐陽鎮長立刻又恢復了理性。

「鎮長您說的是。我們當然不會這樣就輕易去懷疑任何人，我們還是會根據針頭的檢驗以及當天的一些錄影畫面來先做了解。」警長也說得比較有信心一點。「另外，不知道鎮長您今年在會場的時候，有沒有注意到什麼不尋常的事？任何您覺得怪怪的地方？還有，當時您覺得有刺痛的時候，有沒有發現周遭有哪些人？不知道還有沒有印象是男的還是女的在您的身旁？」

「我沒有注意到有什麼不尋常的。這個活動已經辦了第三年了，很多事情都已經是按照計畫在進行的，我根本看不出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而且活動進行的很順利。」

「那人呢？有注意到週遭的人嗎？」

「我想想。男女都有啊！每個人都玩得好開心，也不覺得有看到怪的人。」

「您再仔細想想，只要有任何的印象，對我們來說，都會是很大的幫助。」

「不好意思，我老了！實在想不起來。在那麼混亂的場合，我怎麼會記得有什麼樣的人在我身邊呢？」

「這樣啊。沒關係。您慢慢想，任何時候想到都可以告訴我們一聲。」警長也不好意思繼續追問下去。

「好。還有別的事嗎？如果沒有，我覺得有點累了，想要休息一下。」歐陽鎮長露出疲憊的神情。

「當然。不好意思，您這一天的折磨，一定累了。那我們就不打擾了，您先休息。有任何消息，我們都會盡快跟您報告。」警長很快速地使了個眼色給其他人，於是大家像是被電到一樣，很快速地收拾好東西後就一一跟鎮長道別。

等所有人離開後，鎮長就直接躺在沙發上，閉上眼睛。

「你還好嗎？不舒服嗎？」歐陽夫人見狀，憂心忡忡地問。

歐陽鎮長搖搖頭，「沒有。累了。一番折騰。你也累了吧！先去休息一下吧。」歐陽鎮長說這些話的時候都沒有張開眼睛。

「我沒事。比較擔心你。」

歐陽鎮長慢慢張開眼睛，看著自己的妻子，「我也沒事。不好意思讓你擔心了。」

「道什麼歉？又不是你的錯。」歐陽夫人又氣又覺得難過。

歐陽鎮長看著自己的妻子，停頓了一會兒說，「總之，讓你擔心了。」

「你不要再說這些話了！我能不擔心嗎？我是你的妻子啊！」最後一句的音量高了許多。

「我知道，我知道。我…」歐陽鎮長欲言又止，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就是這樣。每次都這樣…」歐陽夫人說到一半，眼淚忍不住落下。

歐陽鎮長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對不起。」

「不要再說對不起了。」歐陽夫人說這句話的時候，有點近乎咆嘯。

歐陽鎮長頭低著，不發一語。

「如果今天是我被刺了，難道你不會擔心嗎？難道你不會關心我嗎？」

歐陽鎮長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說，只是靜靜地點著頭。

「更何況，現在究竟結果是怎樣都不知道，怎麼叫人不擔心呢？」歐陽夫人再也忍不住，雙手掩面哭了起來。

歐陽鎮長見狀，慢慢走到他的妻子身邊，伸出手想要將他的妻子擁入懷裡，但是遲疑了幾秒，轉而拍拍她的肩膀，「好了，好了，不會有事的。你放心，我跟你保證。」

「當然不會有事。絕對不會有事。」歐陽夫人想要壓抑住自己的眼淚，但就是沒有辦法。

「你也都這麼說了，那還哭什麼？這樣不是很傻嗎？」

「對，我就是傻，不是嗎？」歐陽夫人兩眼直視著鎮長。

歐陽鎮長不敢直視這對雙眼，趕緊將視線轉開，「才不會，你是我最聰明的夫人，哪會傻啊！」

「我就是傻啊，這麼多年了，不都還是死腦筋嗎？我就是傻啊，傻到現在還這麼擔心你。」

「我知道，這些年辛苦你了，我都知道。你對我的好，我永遠都不會忘記的。」歐陽鎮長還是不敢看他的妻子。

「這個社會究竟怎麼了？」兩人都停頓了一會兒之後，歐陽夫人憂心忡忡地說，「現在的人究竟是怎麼了？真的是莫名奇妙！怎麼可以做這種事。究竟存著什麼居心！」

歐陽鎮長不置可否，無力地聳聳肩。

「如果抓到了這個人，我一定不會饒過他的。太可惡了！」

歐陽鎮長還是沒有說任何一句話。

「發生了這樣的事後，明年這個活動還要繼續嗎？」歐陽夫人突然問了這個問題。

歐陽鎮長先是一驚，然後不假思索，「當然要！這個活動好不容易連續辦了三年，而且也都小有規模，當然不能放棄。」

「可是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不能不擔心這活動隱藏的危險吧！」

「任何的活動都會有意外，如果都為了一點小事就放棄所有的努力，也太因噎廢食了。不可能取消活動的。」歐陽鎮長說得有點火了。

「一點小事？萬一你怎麼了…萬一…，如果又再發生同樣的事，那怎麼辦？」

「不會的，不會再發生的。」

「你怎麼知道？你能對所有鎮民保證嗎？而且，搞不好就是有人故意要破壞，故意要讓這活動進行不下去，或是有心人故意要找你的碴，就是故意要跟你做對呢？那你又能怎麼辦？」

「那我們更不能讓他們得逞！我們更不能向這些惡勢力低頭。」

「這不是逞英雄的時候。我們必須把很多後果都考慮清楚。」

「我當然知道。但是你知道這個活動已經為我們這個鎮上帶來多少的觀光效益了嗎？」

「我當然知道。只是你有想過嗎？萬一今天這件事不是發生在你的身上，萬一是發生在任何一位鎮民的身上，你覺得你該怎麼負責？你覺得鎮民會原諒你嗎？」

歐陽鎮長被這麼一問，完全說不出話。

「但是今天卻真的發生在你的身上。萬一你真的怎麼了？那就算繼續辦這個活動又有什麼意義呢？」歐陽夫人不禁又紅了眼框。

「當然有意義！我們做所有的事都不是為了我們自身的利益而已，不是嗎？如果這個活動對我們鎮上是有益的，那我們就要繼續辦下去，不管是不是由我來舉辦，都應該繼續支持下去，不是嗎？」

「我沒有辦法！如果這個活動會帶給我們危險，我就沒有辦法支持。如果你怎麼樣了，我為什麼還要支持這樣的活動？」

「我們活著本來就不是只為了自己，還有對這社會的責任，還有活著的意義啊！」

「我不懂這麼多。我也管不了這麼多。我只知道，我沒有辦法接受它可能帶給我們的危險。」

「歐陽太太，難道你忘記我們鎮上之前的樣子了嗎？整個鎮死氣沉沉，年輕人都不願意留在鎮上發展，每個家庭都好窮，你希望我們又回到之前的樣子嗎？」

「我當然不願意！」歐陽夫人覺得她的先生好殘忍，「但是你就願意我為你繼續擔心害怕下去？你就願意讓我承擔可能失去你的痛苦？」

歐陽鎮長知道這場辯論不會有結論，於是伸出雙手將她的夫人擁入懷裡，「不怕！我哪裡都不會去！我會一直陪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