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比起普通的無聲,它多了一份心靈上的祥和。對於謝自逸,這是求之不得,可遇不可求的狀態。
「行李從玄關一路散落,沾泥的高跟鞋印延伸到臥室,衣服也沒換,全身都是汗味,但是卻很好的鎖上了大門呢...媽媽,您什麼時候回國的啊?」
昏暗的床邊,謝自逸看著躺在自己床上的母親,滿身的酒味令他感到刺鼻,而這劑量幾乎等於是讓一個人得到了通往明日的單程票。
母親的到來並不全然是件好事,謝自逸看著衣衫不整的女人,上一次有這麼一幅景象還是和前女友分手之前。一些難以啟齒的畫面在腦中與母親的身影重疊,這讓謝自逸覺得自己很糟糕。
收拾著家中散落的物品,在撿起母親包包內掉落的口紅時,他卻想起了徐雅欣。
身上仍殘留著柔軟的溫度,那觸感,是多麼得讓人悸動,激動的心跳直到現在也難以平復。
次日───。
許久未使用的廚房充滿了油煙味,謝敏從火災的夢境中驚醒,連衣服都來不及穿好便激動的四處亂跑。
直到與身穿圍裙的兒子相視,她才發出一聲冷笑。
「還是這麼不會照顧自己嗎?這叫媽媽怎麼放心呢?」
謝敏走到抽油煙機旁,手指輕輕的撥起開關,剎那間屋內的煙味就近乎消散,除了部份的木質家具還殘留些許。
「沒事,媽媽整理一下就好了」
謝自逸看著披頭散髮的母親從洗手台隨意的拿起一塊抹布,他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就這樣端著已經煎好的蛋站在原地。
母親亂中有序的打理著家中的每個角落,從廚房到客廳,再一路掃回房間內,謝自逸看著這人的背影,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其實你可以坐著的,不用一直罰站」
母親一邊擦著汗水,一邊笑著對謝自逸說道。
其實謝敏也察覺出了兒子的異樣,但又很難問出口,比一個人同時辦理八項專案還難。
即使如此,身為母親的謝敏還是決定由自己邁出第一步。
「我們都先坐下吧...好嗎?寶貝」
「─────」
「怎麼了?難道媽媽這時候回家,讓你感到困擾了嗎?」
「沒有」
謝自逸看著手中端著的煎蛋,涼掉了。
原本是要做給母親的早餐,現在才給出去,感覺就不對了。
不是這樣的,謝自逸眉頭微皺,他很不滿意今天一早的每件事。不論是忘記開油煙機的自己,還是打掃起來就渾然忘我的母親,抑或是手中這盤沒能來的及吃就放涼的煎蛋,總感覺沒有一件事情順心。
謝自逸很想現在告訴母親說:『這是給您做的早餐』。但他說不出口。
沒有明確的原因,但或許是因為這已經不是一百分的成品了,所以感到彆扭吧。
「算了,吃外面吧」
謝敏就這樣看著自己兒子一大早起床準備的早餐煎蛋,被他自己倒進垃圾桶,原本滿心的期待忽然就破裂成碎塊,這種措手不及的感覺讓謝敏非常不舒服。
想制止,但連手都來不及抬起,只是手指頭稍微抖了一下,然後煎蛋就躺在垃圾桶內了。
就這樣乾脆的,毫不猶豫的,無法預防的成為了定局。
「為什麼?」謝敏問。
「───不知道,感覺不對了」
「你可以先和我討論的」
「─────」
謝自逸忽然冷笑一聲並接著回話。
「媽,我們家的事情,哪次是討論過的?」
聽著兒子這番話,身為母親的謝敏心頭一酸,她感覺喉嚨乃至整個氣管都緊縮了,這使得她呼吸不那麼通暢。但仍要強裝鎮定。
「哈哈,如果寶貝兒子想吃外食的話,那麼媽媽就請客吧,好好的大吃一頓!」
「嗯」
如果要說這是刻意安排好的重逢,那麼未免也太過於戲劇性了。
謝自逸與母親的隔壁桌,是前女友。
「─────」
三人都認識,也各自有著不同的認知,在母親的記憶中,這位女孩和自己家的兒子關係非常親密。在國外工作時,也偶爾會幻想搬回國後的養老生活,而這女孩也在這場幻夢當中。
「好久不見了阿姨」
她率先打破僵局,或許是教養,又或許是另有目的,她居然表現出了一副好媳婦的樣子,在謝自逸的母親面前裝出他們並未分手的假象。
「這不是萱婷嗎?真巧呀」
「對啊~」
謝自逸眼睜睜的看著兩個女人在面前討論著自己,而當事人卻一個字也插不上。
即使是到了現在,謝自逸仍會在每個閒暇想起這位前任女友,要不是因為發生了和徐雅欣的那件誤會,他們也不至於會走到今天這步。
與謝自逸母親的談話間,周萱婷的視線時不時便沾一下謝自逸,這讓謝自逸感到憋扭。
明明當時狠狠地將其拋下,不留餘地,這時候又搞這齣摸不著頭緒的戲碼,實在是無法理解。謝自逸站起身,而這動作也確實嚇到了周萱婷。
「去一下廁所───」
他知道就這樣待在現場,自己絕對會受不了。
是想要復合嗎?還是───真的很想知道周萱婷在想什麼。
如果說是想復合,那究竟該還是不該?謝自逸心裡沒有答案。
對於確立答案這件事情上,謝自逸還遠遠不足。
焦慮使得他呼吸急促。
『沒有一件事情順利,到底怎麼了?』
假如此刻洗手間內有其他人,一定會上前關心這位滿頭大汗的少年,只可惜這個狹小的空間裡只有謝自逸一個人。
身後廁所的門緩緩的掀開,從滿是水漬的鏡子中,反射出陰暗又潮濕的坐式馬桶。
縱使很不是時候,但一股莫名的恐懼感油然而生。門外是人情關係的壓力,門內是純粹基於胡思亂想的懼怕,被兩者夾在其中,拉扯窒息的感覺。
竟───。
「啊?」
將他的目光帶到了遺留在洗手台邊緣的剪刀上。
看著那鋒利的刀口,反射出光暈。剎那間,似乎忘卻了一切。
「啊...」
就是這樣,就應該是這樣。
一個突破口───。
「───迎刃───而解」
就是這個意思。動手吧。下刀。
神智變得恍惚,燈泡閃爍。
動手吧!!下刀!!
急促的呼吸變得緩慢,感覺時間變慢了,空間也,漸漸傾斜。
動手吧!!!!!!
身體變得輕飄飄的,好自在,無憂,無慮。
下刀啊!!!!!!
乾脆就這樣舒舒服服的去吧,反正也沒什麼不好,什麼都不想再思考了。
「但你猶豫了呢」
「!!───」
一個聲音,將他拉回現實。
那是一位他如何也想不到的人,一位不那麼陌生的陌生人。
「你是...花君?」
「首先,我討厭你,但僅此而已,親眼目睹你傷害自己可不會讓我今晚睡的比較安穩」
「你在跟蹤我嗎?」
「───你有妄想症吧?!這裡是早餐店欸,誰這麼無聊會跟蹤人到早餐店的廁所啊!」
看見花義君略顯激動的反應,讓謝自逸也覺得自己剛才的說法很蠢。但前者出現的時機仍然太過湊巧。
花義君不悅地說道。
「別用那眼神盯著我,若不是我喊停你,現在出現在這裡的可就不是我了,而是你媽媽」
一語驚醒夢中人,謝自逸這才想到如果自己真的割腕,那麼母親肯定也會因此留下重大的陰影,更不用說如果死了,母親八成也會想不開。
真的會嗎?
「你又知道了?說到底我們根本不認識,你沒資格在這裡對我品頭論足」
「你───又知道了?」
花義君用同一句話來回答謝自逸,這讓他頓時啞口。
或許這男人已經從徐雅欣那邊聽說很多關於自己的事情。謝自逸猜測。
「無所謂。謝謝你,可以了吧?我消失太久可是會讓人起疑的,就像你說的,別讓媽媽擔心對吧?」
「對」
「對?───你就是這樣和他說話的?」
黑色轎車的駕駛抽著菸,表情陰沉。
這輛停靠在超商外的黑車上只有駕駛與副駕兩人。當然也不是什麼沒見過的人物。
「所以你為什麼又來了?我記得我們不是這種隨便就待在一起的關係啊?」
隨著相處的時間越多,花義君越難理解眼前的男人。
楊凱旋將菸頭按熄在菸灰缸中。手機上顯示著謝自逸的照片,以及他的個人資料。
「沒有相關病史,但不排除是"遊戲"的影響」
「講過多少遍,沒開始沒開始沒開始,都還沒開始呢!怎麼可能會有影響,你這些年都在幹什麼啊?這點常識都不懂嗎?」
花義君的表現就像是對丈夫失去了耐心的黃臉婆,重複的字眼中充滿著不耐煩。
「有沒有一種可能,他早就被捲入了其他的"遊戲"中?」
「───唉,假設真的有,我會不知道?」
「也對」
楊凱旋關上手機,嘆大氣的同時將椅背略微後倒。
兩人鮮少目的一致,也是在這一巧合下,水火不容的他們才能屢次在這般夜色底下靜下心來談話。
多數時候,他們針鋒相對,就像是一條流入大海的河,鹹淡交融,而多者勝。
「到頭來,還是多數決」
楊凱旋感嘆。
花義君一臉愁容的望向街道,閃爍的霓虹燈與來往的人潮,而當車內再度陷入沉默後,兩人都遲遲不開口,似乎是在等待著什麼。
楊凱旋偷看著花義君精緻的側臉,印在他身上五彩的花燈像極了快速撥放的幻燈片。
楊凱旋閉上雙眼,似乎在回憶或是幻想著什麼場景,漸漸的,他便睡著了。
「還是這麼沒戒心,在我面前都能睡著...」
花義君看楊凱旋的眼神已經不再銳利。而他也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必須加快動作了,否則我們都會輸」
花義君下了車,留在車上的楊凱旋不知何時睜開了眼,他呆呆的看著車頂,直到花義君的腳步聲消失在人群後,他又點起了一根菸。
白的吐出,黑的留下,重蹈覆轍,直至死亡。
「這就是我們啊,原來如此」
楊凱旋端看著半根菸,它頂端螢亮的火光遠遠不及外頭隨意一盞路燈,卻是車內唯一的吸引人注意的光源。
「直到最後,成為了不被人感謝的垃圾,就和絕大多數的消耗品一個樣子」
「有人索求,有人給予───有人───旁觀,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