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有權利書寫誰？——大膽直逼創作界線：《黃色臉孔》

《黃色臉孔》/ 臉譜出版

去年（2023）以《巴別塔學院》獲得星雲獎、軌跡獎和英國圖書獎的作家匡靈秀（Rebecca F. Kuang），近期再度以新作《黃色臉孔》獲得英國圖書獎的【年度虛構文學獎】，從架空的奇幻主題跳到時下出版圈，《黃色臉孔》以一個「暢銷書騙局」展開劇情，主角為一位作品不叫好也不叫座的白人女作家茱恩，在她的好友、中國移民後裔的雅典娜、同時也是名利雙收的文壇寵兒，因意外過世後，茱恩佔據了雅典娜剛寫完且尚未曝光的神祕新書《最後的前線》，並擅自修改後出版，沒想到竟迎來前所未有的成功，而在成名與謊言交織的同時，茱恩開始覺得雅典娜的鬼魂找上了她⋯⋯

▍想「成名」V.S.寫一本「暢銷書」

身為嗜書的讀者，在每月新書上市時，第一時間一定是打開各家網路書店看看暢銷榜上有哪些書，也曾聽聞有些書是靠「買榜」而上榜，然而自己仍發自內心相信能夠擠進暢銷書的作品，肯定都是具有一定程度的可看性、必讀性、議題性，而《黃色臉孔》不只具有前面三大要素，也兼具娛樂性，加上書中涵括了種族歧視、性別歧視、身份認同、文壇八卦、文化挪用等等內容，而匡靈秀（Rebecca F. Kuang）更是大膽在書中、同時也諷刺自身在出版跟寫作這條路上在歐美出版界裡遇到的光怪陸離。

書名《黃色臉孔》（《Yellowface》）原指西方電影中白人演員化妝扮成黃種人，在本書則指稱作家（茱恩）冒充華裔（雅典娜）身分。然而從修改稿件到真正出版，其實茱恩從來沒有真正一刻想要把故事佔為己有，然而她深知自己的身份普通——僅只是一位普通的白人女性，而當雅典娜還在世時，聽到雅典娜的作品是如何暢銷、被讀者稱讚、和Netflix簽下書籍改編合約⋯⋯「我們不都總是需要某個可以當成沙包對待的人嗎？」覺得總是被當成沙包的茱恩心裡不是滋味，而在《最後的前線》上市後隨即大賣，她更心想：「重要的是讀者想看什麼，並且也沒人在乎一個來自費城、外表普通的白人直女，心裡有什麼了不起的想法。他們想要的是新穎又充滿異國風情，還要多元……」茱恩欣羨雅典娜的才華和成就，於是在雅典娜發生意外的那一晚，她走上一條不歸路——從剽竊好友作品的不安、到在社群媒體上被眾人質疑，她在享受躋身暢銷作家的同時，卻又怕東窗事發…⋯⋯

這幾年有一個調查是關於台灣年輕人嚮往的十大夢幻職業，而「作家」必在那名單之內，不少真正以「作家」為職業的人跳出來感嘆，只靠「寫作」維生是很困難的事，但這樣地不穩定，為何仍有多人嚮往？看著書中的茱恩，便能明暸，而《黃色臉孔》把「人渴望成名」這件事更加立體、嗜血和黑暗化，也在社群媒體蓬勃發展之下，讓嫉妒與比較的心情更加原形畢露。

▍誰有權利決定誰可以寫出什麼故事？

雅典娜遺留下的作品：《最後的前線》，為一部描寫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華人移工的歷史小說，身為白人，茱恩對這段歷史及文化背景完全不熟悉，甚至分不清楚中文裡的名和姓，於是她刪掉書裡她不熟悉的內容、替書中的白人角色反白使角色稍加「正派」、在拍宣傳照時用燈光加深膚色，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白」、為讓自己「更東方」，於是用本名加上中間名：「茱妮帕．宋」（Juniper Song）作為筆名後出版。

在《最後的前線》出版前夕，出版社與茱恩再三確認她的身份，茱恩答道：「我就是白人。妳的意思是說，因為我寫了這個故事，而且我是個白人，我們就會因此惹上麻煩嗎？」再往後看，她也真的惹上了麻煩——因茱恩以白人女性身份出版了這本「關注少數族群又具有普世性」的小說，讓眾人質疑出版本書的正確性，而這點也頗趣味性地和本書作者匡靈秀（Rebecca F. Kuang）做為對照，作為華裔作家，匡靈秀（Rebecca F. Kuang）卻在《黃色臉孔》裡以白人作為第一視角敘事，直逼創作的本質與界線。

在相關報導裡，匡靈秀（Rebecca F. Kuang）提到，當她第一次告訴經紀人出版《黃色臉孔》的想法時，經紀人提出疑慮，而匡靈秀（Rebecca F. Kuang）回覆：「我真的很擔心這會冒犯到人，但我對它作為一個故事的力量和我想說的內容深信不疑⋯⋯無論你說什麼，有些人會真的產生共鳴，而有些人會認為你絕對是垃圾。沒有一個完美的故事能讓所有人都滿意⋯⋯」

「一戰華工」的歷史，不能由白人來述說嗎？非此族裔的作家能書寫他族裔的故事嗎？回到《黃色臉孔》，也許可以探尋的是，創作者可否去書寫他人的經驗？創作一定要政治正確嗎？在小說裡，匡靈秀（Rebecca F. Kuang）在同一事件裡給予了多方角度去探討，像是雅典娜曾把在一個韓戰展覽裡蒐集到的資料作為小說題材（但她不是韓國人）、也把茱恩大學時的私生活寫進小說後得獎（未取得茱恩同意）、卻也曾經只因為跟白人約會而收到死亡威脅⋯⋯藉由視角切換，匡靈秀（Rebecca F. Kuang）帶領讀者深入當中的複雜性，如果茱恩以白人身份出版《最後的前線》被世人詬病，那匡靈秀（Rebecca F. Kuang）以華裔身份出版《黃色臉孔》是否也亦然？

▍寫作是同理的練習，閱讀則讓我們設身處地活在別人的人生

在《黃色臉孔》裡，當茱恩以《最後的前線》展開新書巡迴分享時，被讀者質問：「作為一個白人，為什麼你認為你有資格講述這個故事？」，茱恩這樣說：「我很討厭在我們所生活的世界裡，大家會根據某個人的膚色，告訴他們應該寫什麼，又不該寫什麼⋯⋯我也認為寫作基本上而言，是一種同理的練習，閱讀可以讓我們設身處地活在別人的人生中，文學則會搭起橋樑，讓我們的世界變得更大更廣關，而非更狹隘。」

這段話彷彿像是匡靈秀（Rebecca F. Kuang）藉由茱恩這個角色想向眾人訴說的，身為美籍華裔作家，作品能夠在歐美文化界引起熱潮是一回事，在當中是否遇到各樣難題又是另一回事，如何單純欣賞作品，如何不因創作者的身份而對其有濾鏡或是先入為主的偏見，如何在故事裡更去同理與自己不同的他者？我想是看完《黃色臉孔》可以深思的問題。

最後一定要說，無論是出版同業或是愛書人，一定都能被小說裡歐美出版界「做」出暢銷書的過程給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