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認識一個女孩,很小很小的時候。
每天期待著與她見面,從一早坐校車開始,
校車的路線總是先繞過台南名醫診所的她家之後,才會來到我的搭車地點。
我上車之後總會用眼角餘光偷偷找她是否也在車上。
我一直躲在一旁悄悄地注意著她,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一直。
一直到有一天,我突然發現竟然被她發覺了。
我彷彿做錯了什麼似的,開始緊張,緊張到再不敢再直視她,
可我還是抑遏不住的,偷偷的,稍微的,瞅了她一下,
我只看到她清澈的眼眸與嫣然一笑,
那個嫣然一笑留在我心底近四十年。
後來我們終於在一起,在一起很短很短的、在人生時間座標中短到幾乎可以忽略卻無與倫比重要的幾個月的時間。
前半生伊顛沛流離,足跡踏遍數大洲,終終在美國落腳。
後半生輪到我周遊列國,從歐洲到拉丁美洲,然後每個月跑美國。
我們曾經在一起,雖然那決計談不上奮不顧身般的盪氣迴腸,年少的我渾然不知時間、空間的距離事實上並不是阻礙我們的最大因子,雖然我曾深深地如此認為。
其實我們活在不同的世界裡,截然不同。
彼時維繫著我們相隔萬哩情緣的是那一種純然,不、帶、任、何、雜、質的兩小無猜,如果把存在這純然背後被選擇性遺忘的現實考量,帶進彼此的生命,那將會是無比的艱辛。
在彼此歷經了諸多人生考驗後,終於,我找到了伊。
故事頗有馬奎斯愛在瘟疫蔓延時般的豐沛曲折,卻是截然不同的波動。 故事開展的初始是極不愉快、極傷人的令人舉足無措的苦痛暸解。 突然,就像你不需要調整姿勢就知道該怎麼呼吸般的自然一樣,就在一個轉瞬間,我突然暸解那將近三十年前橫亙於伊與我之間最大的差異。
拜這些日子來勤跑美國之賜,我開始了解美國人的生活方式,我開始知道在哪一個場合該怎麼說話,而不是國小課本裡寫著的This is a book我,見了面沒有人在問你:How are you? 然後課本寫著你要回答:I am fine, thank you, and you? 我開始知道當別人開口問How’s going時,我該怎麼回答。
我開始覺得我與伊之間開始講相同的語言,從這一點點最大公因數擴散成最小公倍數,在二十八年後,終於。
而這經年不曾停歇的挫折、磨練之後,我也才開始覺得我並沒有讓伊失望,畢竟我終於可以回過頭去為自己曾經的努力喝采。 讓我覺得我可以再與伊重逢時,我可以平心地問伊:「別來無恙? 沒有你的日子,我真的很努力。」
欣慰的是,五十歲的我依然無比天真,無比
要的依然無比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