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第一次看淺野一二O的作品,在另類漫畫(非商業漫畫)中很常聽人提起他的名號。
整體給我的感覺很像散文,每句對白後面都在暗示著主角現在的心境,這種不明說的距離感,構成了這個作品的文學性。
這篇文章會在盡量不劇透的情況下,討論書中主角的一些想法,以及我對這些的看法。
雖然台灣跟日本的情況不太一樣,不過我現在也算是相關從業人員,日本那邊比台灣還要捲得多。漫畫家給人的印象就是一種夢想中的職業,要會編劇、分鏡、繪圖,明明要會這麼多東西才能成為一位漫畫家,但只有前50%的人(在日本)能勉強獲得一般上班族的最低工資,需要兼職同時持續投稿則是底層的常態。因此,願意從事這個行業的人肯定充滿著熱情吧?
這裡我們分成兩件事情來說明,其一是創作的動力來源,其二是熱情這件事。
人為什麼要進行創作?相信不少人小時候都會拿著身邊可以拿到的各種筆到處塗鴉,聽到好聽的歌就會想跟著哼。繪畫、音樂,任何形式將自身想法傳達給他人的行為都屬於創作。創作是一種自我的溢出,我們從外界接收到刺激,接著這些刺激必須以某種形式進行新陳代謝,這個行為就是創作。製作迷因是創作,想諧音梗也是創作,寫小說是創作,畫圖、唱歌、跳舞、開直播、拍片也都是創作。正因為它如此近乎本能,所以很多人如果不考慮經濟狀況,他們會選擇的職業也都會是創作類型。
而漫畫,既可以像小說一樣進行敘事,又能像繪畫一樣以視覺傳達比文字更多的訊息。一張畫說不清楚的事,可以畫成漫畫。筆墨難以形容的場景,可以畫成漫畫。電影跟動畫同樣也能擁有敘事和視覺傳達的特色,但他們的費工程度及需要的開銷,往往是一個人不可能達成的任務。
我最一開始是寫小說,但在這內容產業興盛的年代,純文字變成一種越來越邊緣的媒材,所以我開始嘗試畫漫畫。在研究所和大學時期,我讀的是工科,那時完全沒有進行任何創作,光是為了應付學校考試就花去了大半心力。到了研究所,壓力變得更大。但研究所的內容劃分很細,即使是同個系所,只要不是做相關研究就無法理解其他人在做的東西。我的研究主題相當冷門,所以也沒有任何可以討論的對象。那時候的抒發管道就是畫圖。會開始畫漫畫,是因為我很常做夢,夢到的內容都不是這個世界發生的事情。用文字難以形容那些景色,所以我想把它畫下來。
如果不把腦袋裡的想法畫出來,我的思考就會一直被那些東西給佔據,用個粗俗點的說法,就像是便祕一樣。有人覺得靈感能源源不絕是種天賦,但也可以說是詛咒,畢竟從事創作相關的工作通常賺不了什麼錢。
而關於熱情,那是無法維持長久的動力。任何一個行業都是如此,剛進去時總是充滿著熱情,但這個行業總會有一些你不是那麼喜歡的事情得去做,熱情久了就會被磨滅掉。
零落裡的主角已經不記得自己為什麼要畫漫畫了,或許他跟我一樣,都只是在進行一種新陳代謝,而恰巧這種新陳代謝能換錢。
故事中周遭人的反應也很真實,幾乎不太看你的作品,好一點的朋友會買來支持。聽到你從事漫畫相關產業時,會覺得是一位很有夢想的人,但沒打算要看你的漫畫。而我相信對於創作者而言,他最想要的不是這種標籤,而是真正能讀懂自己作品的讀者。
這聽起來很像是漫畫中會出現的台詞:「除了OO以外,我已經一無所有了。」前面提到畫漫畫真的很花時間,大部分我知道的漫畫家,工作時間都至少10個小時。就算是沒在畫圖的時候,也要不斷去構思劇情,尋找靈感。
而當你付出如此龐大心力的作品,最後卻乏人問津時,那真的會讓人懷疑人生。
我還能承受這樣的日子到什麼時候?
我能夠這樣畫一輩子嗎?
年紀大了畫不動時怎麼辦,社會經歷只有畫漫畫,要怎麼轉到其他行業啊?
這點台灣比日本更慘,畢竟說到台灣漫畫,最多人的反應應該是:「台灣有漫畫?」這會牽扯到台灣跟日本產業生態的不同,這裡就不細談。
本作主角在投入漫畫這塊,體現在他的初戀、他的婚姻。他每次和他初戀聊的話題都是漫畫,在一起的原因是因為她喜歡主角的作品,但他卻從來沒去好奇過她的事。他的妻子是漫畫編輯,因為覺得兩人能互相體諒彼此工作的忙碌才結婚,但本身卻沒有愛的基礎。或許他的妻子有,但主角沒有察覺到。
也因為主角是全職漫畫家,所以他得追逐人們覺得有趣的東西,不幸的是,他的第一部暢銷作並不是那麼譁眾取寵。所以他才可有任性的本錢,拒接畫廣告漫畫、在出版社找新人採訪他時發脾氣等。結尾畫的新作,則是他對現實的妥協,是:「連白癡都哭得出來的作品。」而諷刺的是,一直以來他以為能懂自己的讀者,其實也沒能真正理解他。
在學習漫畫的路上,教我漫畫的老師已經有一把年紀了,他曾這麼對我們說:「很多人都只想畫自己的東西,他們畫得很好,可是大環境改變(詳情請見〈編印連環圖畫輔導辦法〉)後都撐不下去了。雖然我知道很多人會覺得我畫功很爛,但我仍然從事漫畫相關的行業直到現在。」
老師是個比較有商人思維的人,或許是受到他的影響,我也傾向把自己的作品當作商品,而不是藝術品來對待。這或許是一種幸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