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時期,我每每搭火車下新竹,都會想「怎麼火車站這麼多外勞?」不管是桃園的、中壢的,抑或是新竹的火車站,站前總會聚集一群外勞。車廂內,也時有外勞坐著看手機,我偶爾幾次瞄到螢幕,看到的都大多是其他外勞的直播。
「外勞好愛直播」、「他們身上的香水味好重」等印象,就此烙在我的腦海裡。雖然我沒有那個意思,卻可能在無形中有了刻板印象,直到我看了這本《移工怎麼都在直播》,才赫然發現,我不但有刻板印象,甚至從沒好奇過他們的經歷。
「是因為什麼,才讓他們背井離鄉來臺灣工作?」
「在臺灣,他們過著怎樣的生活?」
這些問題,我沒有關心過,但作者江婉琦在乎。於是她透過多年的田野訪談,從臺灣到印尼,腳踏實地地走進移工的生活裡,用一種不帶批判的多元視角,記錄下他們的心情、心聲,與那些有笑有淚的故事。
作者在書中指出,關於移工主題的報導文學,較少針對除了「勞動辛苦」、「勵志動人」光譜兩端之外的中間光譜,也就是移工的日常生活,提出好奇並梳理。
因此,她更想關注於「日常」,想知道在日常裡的細節、情緒,是如何構成生活的總和。
在閱讀這本書時,我覺得作者真的有達到她對自己的期許。讓讀者看見的,不是移工有多辛苦多勤奮,而是他們身為一個人(非勞動力),是如何在臺灣這個異鄉生活。
我很喜歡作者說的一段話:
移工是一群特殊身份的人群,但真有那麼不一樣嗎?我曾在一場演講中,聽顧玉玲老師說,當我們不喜歡處於極端狀態的人,或是邊緣的人群,我們總是藉著敘說或強調他跟我們的不同,來證明,那不是我。
但當我們回到個人與日常,最後會發現,「啊,那也是我。」
在書中,我們可以看到移工的休假是怎麼度過的。三五成群,有的一起跳舞、有的一起改車飆車、有的一起打鼓,也有的一起去「Kereta mati」(臺北車站東側門外的一座火車頭)拍照打卡。他們會做的事,其實我們有些人也會做。
遇到困難時,臺灣人會互相幫助,但這種互助,並不只有在臺灣人身上才看得見。移工在臺灣有很多社群與互助會,經驗豐富或年齡大的人,甚至會當起爸爸媽媽,照顧同胞。
例如,外籍看護推著輪椅,帶著阿公阿嬤到公園放風,這時同在此區的同鄉,會在短短半小時內,一起分享媽媽帶來的食物,互相交流,給彼此加油打氣,之後就各自解散,帶著阿公阿嬤回家。
除了休假與工作,移工也會談戀愛。
單身的男女透過聚會、朋友圈、交友App來找對象,更早期還有雜誌筆友、空中尋人等方式。配對成功後的談戀愛的方式,老實說,和臺灣的情侶應該沒什麼太大的不同吧?
或許有的人在故鄉已經有老婆小孩,但到了臺灣還是會交男女朋友。這樣的行徑在一般人眼裡看來就是「出軌」,是不道德的。
但,作者提出另外一種視角,如果不以道德面來看,他們這麼做背後藏著什麼原因呢?可能,就是因為有「需求」,不論是身體或心理,都渴望有另外一個人來補足空缺。
而這些,其實也是某些臺灣人曾有過的經驗。
像是1960年代末期,工業取代農業成為經濟主體,平地的一般水準教育提高,致使較為辛苦的勞動工作產生缺工的現象,遂吸引了花東山地的原住民到北部、西部,補足平地勞力的不足。留守在原鄉的婦女、到外地打拼的男人,有的也像如今的移工一樣,各自找了個伴來填補寂寞。
若是拉近點來看,「兵變」不也是一種類似的現象?因為男人去當兵,可能幾個月或一年才見寥寥幾面,有的女人就會跑掉。
因此,當我們回到個人與日常,就會發現,其實我們與移工之間,好像也沒有多大的差別,甚至還可能在他們的身上,看到一點形似我們的影子。
但為什麼我們會排斥這些外來族群呢?
作者有和神明交流(與神明附身的乩身叔叔對話)。
她說自己最開始也對移工有些偏見,想問「為什麼人會覺得別人危險?」
神明回道,因為沒有去了解。有的都是媒體所塑造出來的、別人給你的觀念,而人之初性本善、性本惡,都要看她怎麼去講。
作者又問:「為什麼人會在另外一個人身上貼標籤?」
神明回,是因為觀察不徹底。她是觀察到這一批人的生活上都有缺點,但這只是少部分,不能代表整個群體。
這部份給我很大的啟發。
我們有時會在媒體上看到與移工有關的負面新聞(例如犯罪、逃逸),就認為這些移工都很危險、很可怕。但卻忽視了,少部分的人不能代表整個群體,好的、良善的移工仍佔大多數。況且,臺灣人不也是這樣?有會犯罪的壞人,但善良的好人還是主要多數。
因為我們自己沒有去了解、沒有去觀察,接收到的就會是別人拋給我們的刻板印象、錯誤或被操弄過的資訊,進而造成人與人之間、族群與族群之間的排斥與對立。
這本書其實還有很多可講的(像是移工為什麼都在直播,想知道這部分的分享,可以看我的IG貼文),但我覺得自己最大的收穫,就是上面寫的落落長內容,總結來說,就是「用自己的眼、耳朵、嘴巴、腦袋,與心靈,不帶批判,去試著理解他人。」
在顧玉玲老師的演講上,作者也聽到了以下這段話:
同理心其實是一個幌子,我真正相信的是好奇心。因為大家都可以說他有同理心,可是人們的生活還是兩條平行線。但如果擁有好奇心,平行線就有交會的可能。
之後外出時,如果有遇到在直播的移工,我想,我可以用一種嶄新的視角,去看待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