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閱讀｜《性命出售》因為不想活而出售生命，因為懼怕死而荒誕生命

剛要看的時候，母親提醒一句：「三島由紀夫的少看，看了憂鬱。」

書本大概分成幾個明確的事件，從主角羽仁男作為略有所成的上班族自殺失敗，開啟了被動式的自殺——出售自己性命——的故事。他一次次遇到荒謬不已的事件，卻又每每都撿回一條命。想殺了美麗妻子的老翁、販賣昆蟲圖鑑予可疑人士的老婦、希望吸血鬼女士重拾快樂的孩子，在荒誕的事件中逐漸剝開神秘的ACS組織的秘密。

三島由紀夫筆下的自殺

打自書名開始，作者便在在透過羽仁男的思考挑戰著對於性命的價值。

羽仁男聽見醫生說「太好了。想到自己救了人，一整天都會有好心情。」，立刻就知道自己自殺失敗了。雖說「服用大量安眠藥後搭上末班電車」這樣的自殺法除卻浪漫浪漫，丁點也無法讓我感受到奔赴死亡的誠意，但也確實符合他身為設計業人才的人設。

說起他渴望自殺的原因倒是玩味的。他擁有正常的工作，年輕有才華，偶然看見報紙與蟑螂，報紙上的文字瞬間像是一隻接一隻逃竄的蟑螂，而人生或許就這麼一回事。真是無聊又荒謬。但正因為發生在這無聊又荒謬的一刻，這個理由卻像烙印在生活中一樣深刻。

人們只是活著，而沒有想為什麼活著；反之人們說死亡晦氣，卻沒有想過為什麼畏懼。一說是人們習慣了活著，所以害怕死亡。那麽，或許羽仁男只是在習慣的生活中沒入了死亡，就像報章雜誌如血液般竄進血管。如果死亡是一場虛無，那麽庸庸碌碌的活著也是一場虛無。比起驟然死亡的虛無，羽仁男更害怕漫長輾轉地活著，但不夠勇敢或過分懶散的他，選擇被動地死亡。

如此空泛的赴死渴望，激起我許多浮想。讀這本書時，我正好聽著五月天的〈生存以上生活以下〉，「生活的反面會是死去，還是這般生存不再有衝動？」或許早在匱乏的精神生活下，人們早在肉身之前便踏入了棺材。也像我斷斷續續有在追蹤的作家書宇（皿皿）道出的：「我當然害怕死亡，我怕透了，它多麼未知啊，甚至有時候一想起來就會恐慌發作、不能呼吸；可是比起死亡，我更害怕長命百歲、沒有盡頭的人生。」

生命的荒誕

總體來說，這故事情節可說是荒誕又滑稽。不僅是像要售出性命赴死的羽仁男總是逃過一劫，甚至因此獲得幾筆不小的財富，在最後揭曉謎底時更是被神秘組織ACS誤會的徹底，而經歷這一切後，終被警察與讀者視作他的白日夢。

想赴死的理由令人費解，途中經歷同樣跌宕，蓋著面紗的神秘組織⋯⋯一切的堆疊都只為了最後的釋放，不僅是我們，書中人也將此視為故事，一個荒誕好笑的故事。

真實世界往往比八點檔更戲劇化。

生活在平凡生活的你我，放棄了對世界的猜疑與警戒，把生命困在名為生活的小島上。航出小島的羽仁男期望在汪洋中死亡，卻因此見到雅特蘭提斯般，既是傳說又是歷史的撲朔迷離中。

脫離普遍生活的庇護，羽仁男以他的超脫巧妙的躲開一切險峻，卻不小心在同樣想賣命的「瘋女人」身邊找回了對生命的渴望，顯露出自己曾不屑的，對生命緊咬不放的可悲樣態。

相信即世界

⋯⋯得打破這樣的迷信才行。
這世上也有追求自由，不屬於任何組織的人。
自由而生，自由而死。

人不僅困在名為生活的島上，更困在名為相信的小島。我們用自己熟知的方式看待世界，眼睛不是窗口而是鏡子，映射出自己可以理解的種種。羽仁男在最後道出了這點。他跳脫出常人的軌道，流落在渾噩與困頓中，不經意被另一條軌道的世界打撈起。而無論是在哪個軌道中的人，無論是篤定羽仁男的警察身份，或是將羽仁男的經歷當作笑話，兩邊的人都看不見自身以外的世界。而恰好是無所依歸的、虛無的羽仁男，才能在飄蕩浩瀚的宇宙，以更遙遠的視角觀測這一切。

這份觀測終究是孤獨的。故事在淚眼婆娑、蹲伏在警察局門前階梯的羽仁男那兒打住。不屬於任何世界的他，哪怕大言不慚的說出「我要打破你們的迷信」，還是落得洞穴預言一樣的結果。更甚者，羽仁男視凡人能普通生活荒誕，凡人也視羽仁男的遭遇可笑。

最終，誰的世界是正確的已然不重要。不需要追究羽仁男的經歷是否莊周夢蝶，也不需臆測誰的世界更加真實，因為打從一開始，世界就是既荒謬又個人的。常人與瘋子互相指認對方不正常，世界即是相信。

感想總結

單就劇情而言，也足夠引人入勝，在離奇的遭遇中解謎般找出這本書的真相。這本書同時討論了自殺、生命價值的衡量、世界的無常等多重的議題。在劇情荒謬得可以後，收束在警察嗤笑的訊問，反倒逆向把讀者拉入了故事，或說把故事拉入了讀者的世界中。是要作結尾處警察一般的凡人，或是作跨出世界的羽仁男呢？不過這或許也不是選擇題，而僅僅是揭示出世界永遠有無法閱盡的另一端存在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