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憂鬱症患者的告白:結束何嘗不是種解脫《誰是被害者》

2024/02/15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活著比死亡更需要勇氣」-- 《誰是被害者》無疑為台劇製作創下一個新里程碑,除了張孝全、許瑋甯與李沐在劇中精湛且觸動心弦的演出外,此劇大膽將「自殺議題」搬上螢幕,透過劇中角色真實呈現精神疾病的不同角面,引領觀眾探尋光亮背後的黑暗與脆弱。此文章將著重於探討自殺議題,分享身為一名患者的內心感受與心路歷程,也希望能讓更多人認識這個疾病。對負面情緒較敏感的讀者可斟酌閱讀!
《誰是被害者》由張孝全與許瑋甯領銜主演

《誰是被害者》由張孝全與許瑋甯領銜主演


| 掉下懸崖前 |

《誰是被害者》中角色們藉由了結生命結束痛苦;殞落的歌星、不被認同的同性戀者、被取代的雕刻家、承受職場霸凌的房仲、背黑鍋的殺人犯、失去至親的女孩;這場「被害者的遊戲」讓更多人注意到這些人的存在,亦揭發了被刻意掩蓋的事實和隱匿在陰影下的傷疤。由林心如飾演的看護李雅均在劇中有句台詞:「為了自己的痛苦死,只是孤單地死去,生命是可以為別人犧牲的。」在生前被淡忘和漠視的一群人,透過一場「遺願計畫」讓社會開始關心起他們的生命和存在價值。如果都要奔赴死亡,何不賦予死亡一個意義?


有人說「活下去才看得到改變」,可如果不是因為活著已經沒有希望,誰會用自己的犧牲換取正義?很多人在面對憂鬱症患者時會說「可是還有很多人比你可憐啊」、「你想想你還有這些那些,其實你已經很幸福了」— 但難過本來就不是該被比較的。一個人的難過是源自於內在的情緒積累,那些在外人眼中美好的包裝,也許正是摧殘著另個受害者的心魔。劇中,自殺互助會的成員因相同理由聚集在一起,他們能聽見彼此身在低谷中的悲鳴,即使身處在各自的谷底仍嘗試接住他人的傷痛、試圖理解他人的悲傷,並決定協助彼此完成最後的遺願;成員們之間流露出的「同理」而非「同情」的心,是我認為無比珍貴的。


| 那是一條沒有盡頭的隧道 |

憂鬱症就像獨自行走在沒有光的隧道裡,任無盡黑夜腐蝕自己的軀體和靈魂。很多人也曾問我:為什麼要自殺?


那個感覺就像在走一條沒有盡頭的隧道。當你真的摸不清前面的路、看不見眼前的光,那個痛苦能令人難過到在某一個瞬間,腦袋只告訴我:我想立刻消失在這世界上。

遺憾的,這並非誇飾,而是在大腦釋放出那個訊息後,就會立刻採取行動去執行一切,那份衝動是連自己都會懼怕的。


儘管每次看到輕生新聞文末總會附上反自殺標語「自殺不能解決問題」、「生命一定會找到出路」,生病的大腦卻不停提醒我:活著只剩痛苦。每個人都在承受不同重量和壓力,憂鬱是每個人在面對低潮都有的情緒;但對憂鬱症患者而言,「憂鬱」是一種疾病。每一天、每一刻,大腦都在告訴我它多渴望離開,無時無刻幻想著「我走了這一切就能停止,痛苦就會結束」。看到每一扇窗戶就會想像自己一躍而下,腦骨破碎的感覺;看到利刃就會想像自己胸骨被切開的痛楚。當別人問我,為什麼會想自殺?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想消失。自殺不會解決問題嗎?會的,如果主體不存在,所有圍繞著我的問題不是也跟著殆盡?


我已經不在乎死後世界或我會如何反覆死去時的痛楚;我只想永久的停止所有一切。


「生命是我們自己的,要怎麼活,怎麼死,是我們自己決定。」

憂鬱症患者時常面對外人不理解的質問:「不活下去怎麼有未來?」、「自殺只是逃避」、「這樣對愛你的人很不負責任」-- 但旁人何嘗體會過身在泥沼且不得自已的痛苦?他們又怎麼感受我所承受的悲傷?當自己被困在黑洞裡,已經無力脫逃,只能不停陷進愧疚、自我厭惡的漩渦時,甚至沒有力氣向任何人求救,也不會有一絲想活下去的念頭。其實,當一個人想離開的時,有沒有未來都不重要,因為生命結束的那一刻,所有在世的情感和感受、快樂、難過都與我無關了。


如果說自殺就是不負責任、不愛身邊的人,他們要求我繼續痛苦,那誰能為我的悲傷負責呢?每個選擇離開的人都有說不出的苦衷,如果不是因為那份悲傷過於龐大而掩埋了世界的美好,誰不想待在所愛之人身邊陪伴他們?只是憂鬱帶來的折磨已於無形中壓垮內心想活下去的動力。


我們沒有權力決定故事的開始,但想要在哪個篇章劃下句點,我想這是每個人身而為人的權利。


|並非所有的離開都有預告|

劇中由陳家逵飾演的房仲張聰健,由於長期業績壓力讓他癌症惡化,公司卻避重就輕使他淪為職稱霸凌下的犧牲者;可悲的是,張聰健從不在父親面前提及職場上的挫折,因此父親眼中的他依舊是那個認真工作、笑臉迎人的兒子,全然不知他已時日不多。


想釐清一件事:憂鬱症患者看上去就和所有人一樣。


憂鬱症是一個兩難的病。發作或太痛苦的時候,為了不讓別人擔心或讓自己的情緒影響到別人,只能壓抑心中龐大的痛苦;可是當我嘗試過著正常人的生活時,別人又會認為「他根本沒事吧」、「看起來也還好」。為了不讓身邊的人擔心,病患總會努力讓自己活得和其他人一樣、戴上面具武裝自己的脆弱,但是生病的心理和大腦依舊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開關,內心滿溢的悲傷還是每每像洪水一樣朝自己襲來,那是連自己都毫無防備的。


作為病患的我常常被問:「你有辦法知道自己要發作了嗎?」老實說,好像可以,只是我做不到;和憂鬱共存的日子裡,理性早已被病魔和絕望感吞噬,腦袋也不存在「求救」的選項,甚至連自己都無法確定:我會活過今天嗎?」


憂鬱症讓我明白:離開是可以很突然且無預警的。因為這場病,生活在此時此刻、現在進行式的我,更知道珍惜所愛之人是多重要的事;即使憂鬱症患者隨時都可能離開,但我希望在自己愛的人和愛我的人心裡留下最後一個畫面,是那個有笑容的我。每天重複說的那句「我愛你」,是因為我不知道哪一天我就再也說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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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鬱症沒什麼了不起?|

雖然現今社會的眼光已不再對精神疾病帶著有色眼鏡批判、評論,但還是常有人說:憂鬱症不就是自己抗壓性太低嗎?

我深深記得有人對我說過「憂鬱症沒什麼了不起的」,而這句話至今未離開我的腦海。憂鬱症常被貼上「想太多」、「玻璃心」、「裝病討拍」的標籤—但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不用透過流血來提醒自己還活著;如果可以,我希望我能逃脫久陷的情緒迴圈;如果可以,我希望我能和自己的痛苦和解。


無法同理也罷,但無須再將正在墜落的人推入更深的深淵


|人生傻乎乎的過就好|

我曾因中重度憂鬱症住進精神病院治療。住院的某一天,我像往常一樣坐在床上讀著小說;一位打掃婆婆默默走進房間,看了一眼病床旁斑駁的壁癌,接著看著我說:「妹妹啊,人生傻乎乎的過就好了。」我頓時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只是對她笑了笑。爾後她接著說:「如果每個人都當醫生,誰要來打掃病房呢?」說完便離開,留我一人獨自在病房裡,腦中反覆咀嚼話中之意,內心矛盾的情緒湧流化成淚水奪匡而出。我也想和一般人一樣能體會快樂和幸福,卻在追求目標的路上不自覺地陷入世俗定義的成功和社會框架的模板;我以為活得很用力就能滿足他人的期待,最後才發現,內心的不滿足才是反噬自己的怪物。


明明是如此簡單的道理、如此直白的話,一字一句卻都擊中我心中那個打結的地方。那麼努力想活得像別人的意義是什麼?那些緊抓不放的人事物,將自己折磨到體無完膚也還是不屬於自己;如果活得傻一點、如果能學著放下對結果的執著與糾結,也許我能活的更快樂,留下更多時間去挖掘藏在日常縫隙裡的小確幸。


寫到這又讓我想到 The Hours 裡的一句台詞: “Always to look life in the face, and to know it for what it is. At last, to know it, to love it for what it is, and then, to put it away.”


過得快樂不是指放任自己沈浸在享樂主義裡,而是坦然接納情緒的脆弱—然後放下。


|致,我們心中的還未熄滅的那盞蠟燭|

「每個人內心都有一個很小很小,可能快要熄滅的希望。」


或許我還沒走出那條漫長的隧道,但現在的我漸漸能看清自己的腳步和那條隧道的出口。在尋覓答案的過程中我才驚覺:哪怕是再渺小、再微不足道的希望,都是支撐我們活下去的動力。我永遠記得第一次症狀發作當晚,那種沒有一絲光亮和期盼的徒勞感是如何讓人想立刻窒息。當皮帶勒著自己的脖子導致眼睛水腫的看不見,一片漆黑裡,我看見小時候的自己、天真的笑著,那是長大後不再有的笑容,那些回憶是那麼美好且清晰,但我一心只想用力的讓自己更接近死亡。


「那裡很黑,所以我們可以幫他們點蠟燭,然後我們就可以跟他們說—不要害怕,已經沒事了。」


如果在閱讀這篇文章的你,正被工作壓力或生活雜事忙得喘不過氣,也請相信自己心中那盞蠟燭—儘管只剩孱弱的火苗,也會是支撐自己熬過低谷的那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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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總結
誰是被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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