唸出「梅艷芳」這三個字時,她仍是代表著打破男性凝視的東方第一人。
「香港明星」一眨眼已變成遙遠的懷想。主要原因可能不只在於人的潛質,而是與他們一起閃閃發光的時尚產業也走過它的極盛期。
時尚精神的退燒,等於女王沒了王冠。
衣著符號的翻玩與身分的改寫,是香港娛樂圈最擅長的部分,他們可以將國王的新衣與灰姑娘的金縷鞋一起穿上,推翻所有既定的商業印象,一登場就成為大家嶄新的夢,正如梅艷芳與張國榮曾一起在舞台上唱的:「收你做我的迷。」的霸氣。
而電影《藍色恐懼》中未麻的悲哀則是「邀」你做我的迷。星運如同娃娃機的公仔,等比例符合他人的夢。而非是像梅艷芳、張國榮、鄭秀文等,在台上的每一步、每一轉身,都是不同分身也是夢的降凡現形,打開了觀眾的眼界。
如同這次巴黎主掌的奧運開幕式,時尚之都展現的是它引以為傲的百年風華,LV 能結合棺材、金屬搖滾搭上斷頭台、被水淹的不朽名畫等,讓你無法定義它,使得人們醉在那片夢土上。而梅艷芳也是這樣可以把符號玩成彼岸花與幽谷蘭的人。你不會在她身上同時看到同一種符號。
相較起現今如同傾銷般產生的「女神」們,梅艷芳的出現打破男性的刻板凝視,直逼芙烈達烈火般的畫,讓男性習慣凝視的一切頓時野火燎原。
香港最璀璨的名字「梅艷芳」曾可以駕馭各種時尚元素,且成為各種變形的女性象徵。她不是最美卻是最風華的代表。當時歌迷看到這樣的新的「維納斯」出現在亞洲,以為時代真的變了,女人身體意識可以從此打破藩籬,然而她卻是空前絕後。
她 1986 年的歌曲〈壞女孩〉橫空出世般,穿著現在的女星都不敢駕馭的拼盤般花紅柳綠、重組女強人高墊肩與狂野少女的特質。她成為一個「時代魅影」,一腳的高跟踩在父權的神經上,另一腳則挑戰了同性別的「好壞女孩」認知。
「不馴」是她一朝紅遍全亞洲的印象。她從小來自各大小舞聽的歷練,既接地氣與市井氣,同時自帶舞台的氣場。她的設計師劉培基是香港首度進軍國際的服裝設計師,深受 30、40 年代歐美的影響,在梅艷芳《似火探戈》專輯中為她打造出「黑寡婦」的造型、女穿男裝的《似水流年》與阿拉伯女神的《妖女》。
梅艷芳的「舞台」始終在她個人前面,如同梁朝偉的「角色」始終立於他個人前面,都因此成為了傳奇。有如當時的大衛鮑伊自稱自己可以被水攪拌成任何型態。「百變」是當時巨星的特質。如「2024 金馬經典影展:巨星的誕生」裡的女神,她們的魅影都替自己說了話,她們的不朽在於她們的風華大於本人。
但當時尚被快時尚取代權威後,時尚翻玩身體符號的魔法消失了。「印象得來速」成了成名的有效手段。梅艷芳與當時在西方稱霸的瑪丹娜都打翻衣櫃,破除一切標籤的玩法不再時興,同時也沒了那個資源。
無法打破身體的疆界,巨星就不會產生。如果張愛玲說:「衣服是袖珍劇」為真,那麼量產的「未麻」只一再被困在「少女版袖珍劇」之中,一再換一個女孩從同一個「衣櫃」系統裡出來。
可以說,男性的凝視回到了主舞台,興起的韓國演藝文化,也讓權力的凝視成立。服裝代替他們說了太多,卻沒有人如梅姑,可以穿越所有女生的衣櫃,穿出隨時換檔的袖珍劇。
「一眼經濟」、「五分鐘故事」,如今眼球主導與多巴胺上癮的社會,讓許多女星困在同一套袖珍劇中,難以脫身,更難以有百變風華產生。
於是,我們開始發現放眼望去,「女神」多如開架式商品,但 90 年代到千禧年初期的「女王」風潮逐漸退去。王菲、阿密特、低調的楊乃文等樂於拆解符號,打破女生的想像的引領者逐漸淡出。
女神的概念代表著她的生活態度都要展現出來,是「羨慕經濟」的同類,而「女王」如梅艷芳,才可能是獨一無二。代表同類商品已經鋪天蓋地。
《藍色恐懼》中的未麻是套入萬千少女成名的公式,成為大家熟悉的符號代言人。等著被相同的符號掩蓋過去。
很多年前,大家認為「梅艷芳」無論是演出方式還是穿著,都是挑戰著當時保守的社會體制,近乎以一種衝撞式的美感來展現獨立自我與身體自主。那時的娛樂圈以身體的變形(如瑪丹娜與設計師高堤耶的合作)作為對父權思想的抵抗。梅艷芳也成為設計師的謬思,作為破解性別思考的表徵。可以說整個流行文化都在尋求一種規訓與壓抑下的自由。
這樣的身體思考與行為藝術脫胎自骨子裡其實保守的香港,讓「梅艷芳」比起瑪丹娜更有一種妖豔淒美之感,主要是東方女性的叛變無根無著,顯得這三個字有種決絕之美。這放在她演的《胭脂扣》裡更有種艷屍在霓虹燈下,與還魂在封建的控訴感,這樣一縷芳魂託胎於各種時代符號之中,讓她整個人也散發出香港本命的飄泊感。
所以,有人說梅艷芳是香港的魂,張國榮是香港的冠冕。人浮於事,故鄉也是異鄉的錯亂感,更顯得她纖細的身子骨既剛強又淒清。
這與貝蒂戴維斯的美國南方風情、奧黛麗赫本天使與塵世的對話一般,一代女神會讓人想起那時空的一切,彷彿是人們精神上的原鄉,也是那土地做過的美夢。當然也是好的故事與時尚等產業成熟時才能產出的集體鄉愁。
如唸出「梅艷芳」這三個字時,仍是代表著打破男性凝視的東方第一人。
現代的市場是曝亮的超市光,大家都透明,晶亮,且開架,型號幾近貼近名字的概念。於是我們想起了梅艷芳最後現身於紅勘舞台時,病重的她穿著一襲婚紗,她是香港的女兒,最後也繁花落盡地嫁給了那個時代。
影像來源/張國榮國際歌迷會、Getty Images、IMDb
責任編輯/張硯拓
「當你見天上星星,請你想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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