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溫總管派人來通知雲繡,昨日她吩咐要置辦的禮品已經備好,就放在正廳中。
「知道了,等會兒幫我謝謝福伯。」
雲繡沒想到溫總管辦事的速度這麼快,不到一日時間就準備好東西,於是趕緊打發了下人,便開始梳妝打扮。
今日她要去長公主府上拜訪。
自從嫁入王府後,她幾乎每隔十日左右就會去給長公主請安,以表孝意,然而這次臥床養傷,她已經一個多月沒去見過長公主了。
由於落水一事並沒有外傳,連長公主也不知道她是受了傷才沒出現,為免老人家掛念或誤會,她認為還是儘早去請安為好。
半個時辰後,雲繡穿著一襲水綠對襟短衫襦裙,身後跟著喜兒,熟門熟路地踏進了長公主府的正廳。
一走進廳內,不等主位上的長公主發聲,雲繡立刻跪下行了個肅拜,一邊開口道:「雲繡給皇姑母請安,望皇姑母福壽康寧。」
長公主見她一來就行大禮,倒也沒說什麼,只是微微打量她一眼,目光帶著點探究,隨後輕輕放下手中茶盞,嘴角露出一抹淺笑,說道:「久日不見,妳倒是愈發拘謹了,行此大禮做甚?快起來吧。」
雲繡卻是沒有起身,低首跪著繼續說道:「雲繡不孝,上個月不慎落水受寒,無奈臥床養病一個月,以至於無法來給您請安,總心生愧疚,前兩日終於好全了,今日便趕緊來探望您。」
「落水了?」長公主顯然是不知情,稍稍瞪大眼,訝異地說:「既然身子才剛痊癒,那妳還跪著做什麼?快起來坐好!」
雲繡這才應了聲是,隨後起身坐到一旁太師椅上,讓喜兒把禮品呈上。
長公主倒是不關心禮品的事,隨意擺了擺手讓下人收去,一邊稱讚雲繡有心,接著便開始問起她落水的事情。
雲繡照先前那般說了,半點都沒提到平樂公主。
長公主聽完後長嘆一口氣,有些心疼地看著雲繡,說:「哎,本宮還道是慕雲生辰快到了,妳忙著要替他準備,所以才無法抽空過來⋯⋯想不到竟是發生這樣的事。」
溫慕雲的生辰?
雲繡眨了眨眼,這個她還真不知道呢!
「不過既然現在人沒事了就好,以後還是得小心一點,別一個人亂跑,竟然連個丫鬟也不帶⋯⋯這樣太危險了!知道嗎?」長公主口氣沉重,風華猶存的精緻面容上透露出一絲擔憂。
聽著那語重心長的叮嚀,又見她似乎真是在為自己擔心,雲繡心裡升起幾分愧疚的同時,亦有點滴暖意湧現。
「知道了,雲繡下次會注意的。」她乖巧地點頭。
這些日子與長公主相處下來,雲繡發現她其實個性溫文爾雅,守禮隨和,舉手投足間總是自帶一股天生貴氣,讓人不自覺起敬,卻又不吝於給予後輩關愛及教誨,也不曾見她輕易苛責別人,長輩的慈祥和威嚴在她身上被很好的體現。
雲繡很喜歡與她相處的感覺,自然也就與她親近了些。
但這也讓雲繡隱隱懷疑,當初溫慕雲說這位皇姑母喜怒無常的話,到底是真是假?至少從目前看來,長公主並不是那樣的人。
想起溫慕雲,她連忙開口問道:「皇姑母,您剛才說到慕雲的生辰⋯⋯是⋯⋯」
長公主本來還不曉得她要做什麼,但看見她話說到一半就扭捏起來,眼神中還帶著忐忑,霎時明白過來,促狹笑著說:「妳該不會⋯⋯還不知道慕雲的生辰是何時吧?」
雲繡羞紅了臉,有些難為情的低下頭,在外人面前,溫慕雲總對她溫柔體貼,人人都道他們夫妻倆感情好,誰又曾想到兩人成婚已三個月,她卻連自己丈夫的生辰都還不知道。
剛才一個衝動問出了口,不知道長公主會不會因此起疑心,發現她與溫慕雲之間其實並非表面上的那般相好。
然而她沒想到長公主只是無奈一笑,輕聲嘆道:「妳不知道倒也正常,想必慕雲這孩子什麼也不肯跟妳說吧?」
見她一臉茫然的表情,長公主又嘆一口氣,繼續說道:「這孩子啊⋯⋯自打出生起,就從沒慶祝過一次生辰。」
雲繡頓時訝然,生辰這麼重要的日子,溫慕雲竟然一次也不曾過過?
「為什麼?」她心裡滿是不解。
長公主轉頭望向窗外院景,眼神迷茫,似是在回憶那些塵封已久的陳年往事,沉默了片刻後,才緩緩開口說道:「當年慕雲出生的時候,楚王妃難產,撐了一天一夜,最後好不容易才將孩子生下,但是王妃卻因為失血過多,只來得及看剛出生的孩子一眼,就撒手人寰。」
想起那時七弟夫妻倆鶼鰈情深的恩愛模樣,長公主也不禁有些慨然,果真是世事無常,天怨佳偶。
「而七皇弟⋯⋯楚王痛失髮妻,便將罪責都怪到了剛出生的幼子身上,認為是他的出生導致了王妃的死亡,甚至還想殺了幼子洩憤,幸好被世子及時擋下,才沒有鑄成大錯。」
言及於此,這位素來舉止雍容的美婦人眼神難掩哀戚,雖然溫慕雲總是閉口不說,但她教養了這位親姪子多年,深知其心中之苦。
「自此後楚王便下令王府內外皆不許替這個兒子慶祝生辰,若有違反者,輕者驅逐,重者斷腿。」她輕輕說完了最後一句。
方才雲繡只是因著好奇而提問,未曾想過背後竟會是如此沉痛的原因,在聽到長公主說楚王欲殺幼子洩憤時,她心頭一抽,急忙抬起手輕捂著嘴,才能忍住不驚叫出聲。
在她的想法中,生辰代表一個人來到這世上的日子,是個很重要的節日,以往在將軍府中,她的家人們年年都要過生日慶祝的。
娘親曾跟她說過,父母總是希望子女健康安好,因此越是身邊重要的人,就越要替他們慶祝生辰,除了表示他們存在這世間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情,同時也是在感念他們的父母辛苦生養他們。
然而溫慕雲卻是從一出生就背負著母親的血與命,一路承受著父親的苛責成長至今,對一般人而言再尋常不過的生辰,於他而言卻是母親的忌日。
幼年失恃,又得不到父親的愛護,那時候的溫慕雲該有多可憐?
雲繡感覺胸口一點一點的揪痛起來,彷彿受傷的人是她自己。
心緒一時難平,她忍不住又問道:「可之後他不是來到了京城嗎?沒有王爺的禁制,他不就可以過生日了嗎?」
長公主搖搖頭,無奈地說道:「他剛到京城那時,我也曾經想過要替他過生日,可這孩子脾氣倔得很,說那天是母妃的忌日,他不能慶祝,否則是大不敬,又說若讓父王得知,肯定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因此後來我也就不再與他提起,只是⋯⋯」
長公主不知想到了什麼,欲言又止,最後抬起頭若有深意地看著雲繡,緩緩開口:「下個月十五就是慕雲的生辰,我方才說了那麼多,就是想讓妳知道前因後果,若是他不肯,妳就別折騰著要給他過生日,以免與他鬧得不愉快,知道嗎?」
事實上,若真的想要雲繡避著,又何必告訴她溫慕雲的生辰?
只是此時雲繡並無意識到這一點,滿心想的都是溫慕雲那悲慘的幼年過往,除了心疼憐惜之外,也開始思考該如何才能順理成章地替他過生日,又不會惹他生氣。
那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太過明顯,長公主收回目光,拿起茶盞啜飲一口,嘴角勾起若有似無的笑,心知這位侄兒媳已經把剛才那些話全都聽了進去。
結了那麼多年的心結,總是得要有解開的一天,既然她辦不到,那就換給別人試試,總歸兩人新婚燕爾,或許溫慕雲真會聽她的也說不定呢?
在那之後,雲繡又坐上將近一個時辰,雖然與長公主聊了許多事,但她卻有些心不在焉,長公主在一旁看得分明,也不說破,於是一個上午就這麼過去了。
中午,長公主又留她下來一起用膳,待雲繡回到王府之時,已經是午後時分。
馬車速度漸緩,隨著駕車的車伕輕聲一喝,滾動的車軸終於完全停下來,不再動彈。雲繡正想掀開車簾下去,就聽見車伕說道:「夫人,王府門口停著一輛馬車,咱們的車沒法過去,可能要委屈夫人下車走幾步路了。」
「沒關係,就停這吧。」不過是走幾步路而已,雲繡並不在意這種事,很快地吩咐好車伕,然後掀開車簾下車。
抬頭望去,只見王府門口此時正停放一輛六駕馬車,車體紅漆金邊,周邊繪有彩紋,車頂簷處還掛著許多珠串流蘇,在日光照射下光彩奪目,熠熠生輝,看上去十分華麗耀眼。
雲繡頓時心生疑惑,六駕馬車一般是皇族或是高級貴族才能使用,莫非今日王府內來了什麼貴客?
想到這,她不禁加緊了腳步,既然王府來客,那溫慕雲肯定也已經回府,而她現在,非常想要見他。
踏進王府大門,雲繡一路趕往正廳,然而正廳中卻空無一人,既不見溫慕雲,也沒有貴客的蹤影,就連溫管家也不見人影。
難道是去庭園裡了嗎?
她一時猜不準,只好叫來附近的下人詢問。
那名僕役看上去似乎有些緊張,低著頭小心翼翼地說:「二少爺方才領著貴客去書房了。」
「書房?」雲繡眉頭微皺,有話不在正廳說,去書房做什麼?
如此隱密,難道是在商討政事?
心中難掩好奇,於是她又問道:「來訪的是哪位貴客?」
僕役猶豫一瞬,才回道:「是⋯⋯平樂公主,好像說是來給二少爺送禮物的。」
平樂?
雲繡的心漸漸跳得飛快,腦子裡思緒翻飛。
自從她落水之後,平樂還在糾纏溫慕雲嗎?
而且,溫慕雲之前不是說不喜歡別人進他書房?
平時連她這位正妻都不許進去⋯⋯卻讓平樂進去了?
不成,她得去看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