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處撿拾
難忘多年前讀過的<佐賀的超級阿嬤>一書。書中阿嬤認為地上有許多珍寶,她教孫子放學回家時,用繩子綁一塊小磁鐵,一路拖回家,往往會撿到一些寶貝。那是多年後仍然留在我腦海鮮明有趣的影像了。
小時候,台灣社會普遍貧窮,我們也撿壞銅舊錫(破銅爛鐵)與當時極為稀罕的塑膠袋去賣,換得幾枚銅板,去買枝仔冰或玉米,來滿足吃零食的慾望。
可是如今還沉迷撿拾,有時還滿令人苦惱的。
在台北小小的住家,外子耀旭時不時會把堪用的各式東西帶回家,在他可能是寶貝;對家人而言,卻是佔據住家空間的多餘物件啊。「為何要把別人扔掉的東西帶回家啊?你怎能替全天下浪費資源的人負責呢?我們只要為自己的消費負責就好吧!」我常如此提醒他,也深怕他來到尼爾森積習不改,會不會讓我們發生爭執呢?
一介不取
移居尼爾森八年來,在路上散步,頂多看到人家把吃不完的檸檬、飛嬌或過剩的花草擺在路邊,任人自由拿取。我很少彎腰去拿,因為我家園子的蔬果還需要分送出去呢!
參加登山活動,同遊的紐西蘭朋友或選取山上含著鐵礦沉重的石頭,或撿些沙灘上奇特的石頭、貝殼帶回家。也許在台灣常被提醒:「走訪自然時,不帶走任何山石木頭,也不留下任何垃圾,還給山河大地本然的面貌」,所以離去時我總是雙手空空。
我寧願當個觀賞者。散步時,路邊四時風景吸引我。冬春之際,人家院子高大的花樹開滿大朵鮮豔的花兒,有的潔白如雪,有的粉紅如霞,有的如醉意深濃的酒紅,何者較美呢?此時一樹櫻花正悄然綻放,處處可見,而Saxton Rd旅館旁一排粉嫩的櫻花,開得如夢似幻,叫人深怕雨後花盡落啊。樹下白色、黃色大朵小朵的水仙開放之後,鮮紅或嫩黃的鬱金香一朵一朵地展現讓人無法不看的嬌顏,紫藍色的鳶尾花、淡藍淺黃的唐菖普也在林下露出小臉。總驚嘆一處轉角人家長長的花苑不知栽種了多少不同的花兒,無論何時走過,永是奼紫嫣紅,令人流連。
菜園中需要的一切,我去超級五金百貨行幫寧斯或Metre 10尋找。
不過,網子卻是靠我的口舌得到的。
某一年櫻桃成熟時,在孤兒河畔散步,我看見河畔人家一棵大約三四公尺高的櫻桃樹結滿紅豔豔的櫻桃,更叫我驚詫的是主人用一張大網把整株櫻桃樹罩住,防鳥。我站在那兒艷羨地駐足張望,主人正整理菜園,我忍不住問他,「好多好漂亮的櫻桃啊,好美妙的大網啊!你哪兒找到這麼大的網啊?」他說,「我工作的地方,可以任我拿取網子。我家有許多成綑的網子,你想要多少張網、多大的網,我都可以送你。」他慷慨地送我好幾張大網,足夠我用來蓋甘藍類蔬菜、藍莓、黑莓,乃至無花果樹與甜柿樹。
在耀旭來尼爾森之前,如果我想走更遠些,我會選擇一條往山上走的路。雖然冬日,山坡的陰影覆蓋,往往使草上霜雪較慢融化,寒意沁人肌膚。但這是靠近住家最接近自然山林的步道。走過高入雲天的樹林,轉向山坡,山谷小路兩側是住家。在兩條道路的交會處,有幾株楓紅在秋光中閃爍,一戶人家以果樹為籬笆、桃花、李花、蘋果花依序綻放,真是怡人眼目。還有一戶人家種了兩株大梅樹,初春時梅花開得極為爛漫,誘引我在花下佇立久久。
取人所棄
耀旭來了之後,我們帶魁魁再度走這條往山上的路,光景與注意力卻大不同。我們看見許多新房子正往更高、更遠處建造,我感覺場景混亂,景緻不復以往自然美麗;耀旭卻很興奮,覺得很有意思,因為他發現了許多寶貝。那正是他構思改善園子所需的建材。
每一幢正興建的房屋,都在路邊擺放了一台Can plan貨車,裝載他們用不完、切割失準不想帶走的建築材料,或用過後不想再用的建築設備,如全新的平直、長短、寬窄不一的木料,釘好的踏腳木塊,鐵絲網、油漆桶、塑膠板、釘子等。耀旭眼睛發亮,如獲至寶似地爬上貨車去仔細翻看。這是廢棄建材,人們拿走一些好料,還可減少他們廢棄物數量,但取之於人,理應先問一聲。我跟正在忙著幹活的Builder打招呼,徵詢許可,也向他致謝。他們都友善地表示歡迎自由取走。
我們幾度開車去載。我小小的車子被大大的利用。耀旭小心的把木材平放,有的甚長,碰觸前座 扶手;想一次多放一些,或者建材本身形狀不規則,甚至無法把後車蓋蓋好。我謹慎地慢慢地開回家。老實說,我有點擔心這些建材傷了或弄髒了愛車。所幸做事細心謹慎的耀旭,輕輕地拿出建材,堆放處理後,清理得甚為乾淨,絲髮無傷。
正在興建的房子實在太多,不同的建造階段會拋出不一樣的建材,所以他經常獨自前去尋寶。我請他如有建築工人在場,務必先打聲招呼,說明自己想要利用用剩的建築材料,乃是出於物盡其用,珍惜資源。
園子通向廚餘桶的木頭步道,供爬豆攀爬高挑剛健的棚架、鐵絲網,為蘆筍、Lemonade搭建防霜的架子,果樹下、菜園中可踩腳的木頭,草地上的木頭踏腳,以及花園邊緣防止鳥兒跳踢的木塊,都來自這些建築棄物。我想與其被扔進垃圾場充作廢棄物,它們寧可在我家院子展露其耐用且美觀的質感,讓歷經長久歲月無數風霜的群樹不虛此生。我很欣賞耀旭對自然生態的愛與靈活運用資源的妙手。
取於自然
我們經常帶魁魁去Saxton Field 運動公園做重力練習,然後穿過廣闊的足球場走向橡樹林步道。這也是我很喜歡的小步道。 兩側是一大片橡樹林,人在其中,彷彿躲在綠色隧道,暫時與世隔離。橡樹林四季各有風華,初春的綠芽點點,夏日濃濃綠綠的潑墨,蕭蕭秋風之中無數落葉飄飄,冬日則是繁華落盡的枯枝划向天空。走過這一段詩情浪漫之後,轉進一如深山的羊腸小徑,讓人誤以為自己置身山中。沒有去登山的日子裡,我喜歡在此倘佯。但是耀旭關切的可能不只是這些。他注意到大樹被鋸下來之後,留下一截截的樹幹,確認那是鋸樹的人留下不要的,他就一塊塊抱回家。我問他,「你不覺得很重嗎?要走一段好長的路才回到家呢。」他說,「這不就是重力訓練嗎?你天天在那兒鍛鍊的。」有時他撿樹下的枝條,說可以支撐蠶豆、甜豆或番茄。我說,「你拿著長長的樹枝走在路上,不覺得奇怪嗎?路上也沒有人這樣啊!」他卻說,「誰會那麼無聊,關注一個陌生人拿甚麼呢?」
更多時候他一個人出去尋寶,鋸平的木頭、木屑、河邊的石頭、沙子, 一隻手套、 一個鏟子、 一個剪花樹枝條的剪刀、 用來嚇鳥的橘色鮮豔的背心,甚至小孩騎的單腳車、足球。我說,「請你放回去給忘了球的孩子回來尋找或給需要的人去撿吧!因為我們尚無孫子要踢球呢。」但他的行徑確實還是引起關注了。一次,我的鄰居Linda神秘兮兮地問我,「妳的先生常常用腳踏車裝載一大袋東西帶回家,裡面到底裝甚麼寶貝啊?」
我其實不太確定,因為他會載回來的東西可多了,只好跟她說,「可能是City Council 種的掉落滿地無人要的蘋果、梨子等,他帶回家作compost。」大家都知道河畔、路邊、公園裡各種果樹甚多,但無人照料,水果根本不能吃,只好化為春泥了。她一聽,覺得甚為無趣。
我喜歡草莓,總是買能吸水且透氣的Pea straw防潮濕,以免草莓爛掉,也能防止雜草。耀旭看到春天的花樹下滿地的落花,他收拾纖細如絲如緞的落花覆蓋草莓周遭的泥土,取代Pea straw。我提醒他,「會不會有毒? 透不透氣?」我發現草莓長得不好,擔心且惱怒。據說因為北島水災,草莓植栽甚為昂貴,一株草莓苗近十元紐幣,種死了,可惜了錢;沒草莓可吃, 傷了心呢。
不孤有鄰
上週跟Waimea Tramping Club 朋友去Rabbit Island 健走,我跟Lesley兩人有事先行折返。途中,她看見一種會脫皮的樹,樹皮掉落滿地,居然跟我說,「我很想把這些樹皮撿回家,哪天我開車來載。你知道在Fireplace燒火時,這樹皮最容易點燃。我也喜歡Cabbage tree的葉子,在葉子乾時,把它們鋸下來,效果跟這樹皮一樣好。」望著左側一大片被砍去的樹木,又說,「山上的樹大到可以鋸下來賣時,運走可當家具、建材的樹幹之後,他們會把較小的樹幹與枝條送給居民 。去年集中在某一處,讓人們自由拿取,還搞得高速公路大塞車呢!」
一周一次跟登山社朋友去登山健走。去M海邊散步時,常看見Rob扛一個很大、很長的木頭,應該是要帶回園子當柱子。有一次他還把人家養殖Mussels橢圓的大盆子推著滾回停車場。我們在健走啊,得走幾個小時才能回到停車場啊!高大健壯的他有時苦中作樂, 跟我們一路玩,好讓他忘記肩上的負荷;有時他超短路,或者把木頭拋向靠近步道的海灘。上次,Siman 不甘示弱,也扛著一條較小的木頭。還有Rob的老婆 Maria發現「一隻」紅色的女運動鞋, 居然也要帶回家。我問她,「Rob有找到另一隻嗎?」 「沒有」,她說。她撿到兩支釣魚竿的末端部分,就插在背包兩端,好像揹著一台備有天線的收音機呢,滿古錐的,我們都笑了。別以為他們很窮很俗喔,他們都紹高等教育,住宅與園子有幾公頃之大,且有好幾個出租的房產呢。
記得有一次,登山朋友Petra 說,她正在創造一個蓄水池塘,需要一些大石頭。Petria是來自荷蘭的醫生,在紐西蘭工作至退休。Rob說,「去河邊拿啊!」 於是每次登山,經過河流或小溪,我就問她,「看中那些石頭了?要不要下去搬啊? 」她喜歡Rimu tree,一次登山時,Rob看到就拔一棵給她帶回去種。她家園子也是幾公頃,想種多少樹都可以啊。
那是信仰
使用過的塑膠牛奶瓶,耀旭剪成可以收取狗大便的便桶,好拿好用;不必使用塑膠袋,又環保。他還把魁魁的大便當果樹的美食。塑膠牛奶瓶切掉上方部分,剪成容器, 鑽幾個小洞,放在樹下裝水,讓水慢慢滴下,省水且保濕。有的剪成翹起小嘴的澆水器,可以少量地慢慢地澆水。他說,澆水時水量太大,澆得太急,或傾盆大雨土壤中的肥份隨著水流走。
我不能關起窗戶開冷暖氣,因身體需要新鮮的空氣。耀旭無此問題。但在台北炎熱的夏日,他不用冷氣;在尼爾森寒冷的冬季,他也不想開暖氣,他要竭盡所能地節能。所以我兒Alan說,「那已經不是關乎節約能源的環境意識而已,那是信仰。堅不可摧的。」也許地球並不能因他而能延緩惡化,但他只求無愧於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