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相隨
「有夢最美,希望相隨」,人因夢想而對未來懷有希望。
多年前我問外子,「你的夢是甚麼?」靦腆的他總笑著說:「我希望擁有一塊地,我要種許多喜歡的樹。」
我又追問:「你喜歡甚麼樹呢?」他笑而不答。他在故鄉的庭院與魚塭堤岸種了許多香蕉樹、馬拉巴栗與麵包樹等。難道這就是他鍾愛的?
只是,他未曾擁有一塊地。
他只好在陽台種蘭花、曇花,到住家頂樓用盆栽種各色花草,或在樓梯間擺放綠色盆栽。但不幸地,其他住戶認為盆栽可能導致頂樓漏水,鄰居也以為綠色盆花有招來蚊蟲的疑慮,他無奈地把多年來養護的花草送人。
我們在尼爾森的家園不斷地對他招喚。他還是堅持工作到屆齡才願意退休。
2023年八月八日,他終於遠迢迢地找到了尼爾森。
2022年我回台一年,尼爾森家園的果樹冬天無人修剪。2023年三月再回尼爾森,看到無花果樹、飛嬌樹等長得高大蓊鬱。過去我都自己動手修剪。但秋天不適合修剪果樹,且外子八月即將來到,他又那麼喜歡園藝,如果我把一切事物都完成了,他要做甚麼?無事可做,他可能覺得無聊,而想早日回台灣呢?所以除了種植秋冬蔬菜之外,修剪的事就擺著等他來。
尼爾森的冬天,蔬菜的成長遲緩,但雜草仍然鮮翠茂盛,正如鄰居所言:「就算你甚麼都不種,雜草也會長得很漂亮的。」終於忍無可忍,在外子來的前幾天,我決心拔掉雜草,種些蠶豆來遏止它們的張狂。在寒冷的後院拔草,欲罷不能地想把近籬笆一帶的雜草拔除。在園子工作,常會讓人忘記時間,忘記自己餓了渴了。等到完成工作時,發現即使我戴著手套,右手手指竟然凍僵紅腫,難以彎曲了。
大展身手
第一次來到尼爾森,來到自己的家園,外子很開心,很喜歡我們遼闊平坦的園子,他說,「前院、後院以及屋子左右兩側都可以種很多果樹和蔬菜呢」。看來我們選擇家園的眼光頗為相似呢。
次日上午,他使用從台灣帶來的長短各式鋸子,準備大展身手了。全然沒有時差。也許太興奮了,也許他看見院子有許多事正等待他啊。
八月上旬,冬天仍留戀著尼爾森。
我手指凍傷了,待在屋內保暖,偶而遠遠地眺望著他。他打算先修剪那棵無花果樹。
才半個小時左右吧,我望向無花果,驚呆了。外子居然把它剪成禿頭,枝條該剪去,但是連粗大的枝幹都被砍除,只留下幾條主幹。每年我都會大修無花果樹,但我從未砍掉那麼多樹幹。我驚問:「你會不會把它砍死啊!」他說:「怎會呢?無花果樹生命力很強,不會這樣就死的啊!」他臉色紅潤,不知是被陽光吻紅,還是因為太過賣力所致。
我心想,事已如此,又能如何?也許我請他品嘗我為他熬的無花果汁,他不甚喜愛,所以下此毒手?
接著是飛嬌,我提醒他手下留情,千萬不可以把它們砍頭,飛嬌需要大的枝條去開花結果。
他連聲說「好」。
但等我去看時,心都涼了。那果實碩大的果樹只留下兩根大枝條,能結幾個果實啊?果實較小的不只被剪矮,也被剪去大半枝條。往年每天可以撿拾一大桶飛嬌果,自己享用,或分享鄰居,或煮成果醬冷凍起來。今年怕要去孤兒河畔採市政府栽種的果實了。難道也是因為他不甚喜歡我為他冷藏的超大飛嬌果?
我對外子這個念水土保持研究所且一生鍾愛拈花惹草的人其農藝專業起了很大的疑問。
每當我秀自己種的蔬果相片給他時,他都不忘記加一句:「大概尼爾森的水土、氣候非常容易栽種蔬果吧!」言下之意是我根本不懂農藝,且做事粗疏。蔬果豐收,與我不太相關。
的確,我隨意種,蔬果隨意地就長得很美啊。我不吝惜給它們上好的有機肥與足夠的水。我要它們給我食物,怎能不先給它們好的食物呢?還有,我真心愛它們。天天細細觀照它們,感受它們的生命狀態而加以呵護。
審美情趣
外子對純粹觀賞的花樹很有意見。
他表示前院左右兩棵高大的花樹,並不美觀,且製造許多陰影,不如修成小樹,旁邊種果樹。「好啊!」我表示贊同。這是他的家園,讓他按自己的意思去重新開創吧。
結果右側的樹,剪到後來,只留下樹頭。我說:「這叫做小樹?我看它活不了了!」果然如此,春天來了,連一根嫩芽都無。
左側的,他剪去主幹,留下一株細小的側枝。那側枝迎著風,看起來滿嬌小可愛的。我說,「我歡它,拜託你不要剪掉它。」
那知幾日之後,那側枝居然被剪掉拋在垃圾桶內。
我發火了,「說好的,你為什麼要剪掉它?」我不知為何他不能包容一小株觀賞的樹。大概我也對曾經在我園子生長的樹有一份深情。我願意給外子自由揮灑的空間,也想保存一些舊時記憶。
我們去邦寧斯選擇果樹時,看到前院這兩棵樹種的定價居然將近三百紐幣。小小的樹,高高的身價。外子竟納悶地說:「怎會這麼貴呢?看起來不怎麼樣啊!」我想敲他的頭。
後院右側原屋主種了三株茶花,非常高大,冬春之際,是一片花海,一堵花牆,或巨大無比的美豔花束。那株鮮紅的茶花,總是在Deck上展現落英繽紛之美,只是我需時時掃去落花。坐在客廳念書,休息時,我喜歡觀看最右側那株桃紅的茶花,花瓣層層包覆,片片綻放,色澤嬌豔,賞心悅目,真是家園最美的風景。
外子又在它們身上打主意。他說,「這一段院子很寬闊又是全日照,很適合來種果樹」。
「好啊,那兩棵茶花可以修小或移除,但我喜歡右側這棵桃紅色的茶花。」那時茶花已含苞待放。
他去處理了那兩株茶花,但連我所愛的桃紅色茶花他也剪去一大半。
我喊停,「花兒正要綻放,這是我喜歡的一株,請你不要再修了。」
他停手了。但幾日之後,居然連最後一片含著花苞的枝葉也被剪掉了。
「你怎麼總是忘記我跟你說的呢?」我氣瘋了。
他居然說,「離家僅百步之遙的公園,市政府就種一大排茶花,且到處都有茶花,我們可以去那兒欣賞啊!」
更好笑的是,我們散步時看到路邊人家的茶花,他連連讚美說「哇!好美的茶花!我來插扦,種一棵給你吧!」
我說,「你見鬼了,這品種與色澤,就是院子裡我最喜歡的那棵茶花啊!」
他實用主義的自由揮灑與我一絲絲耽美念舊情懷,形成了一些衝突。
牛刀小試
其實搬進Ballard Drive這八年多以來,我也一再更新庭園風貌。只是我可以任隨己意,無需跟人商議。
起初,我發現前任屋主在菜園旁邊種幾株小樹,它們的陰影不利於蔬菜生長。為了爭取陽光,擴張蔬果園範圍,我把枯老的小樹拔除,改種兩棵Blackcurry、幾棵Raspberry與一棵無花果。我那時瘋狂地愛著尼爾森的各種莓果。
後院靠近屋子處,種了幾棵Rosemerry 、薄荷和一株Lime。院子已有一顆結實累累的檸檬樹,我正愁著不知如何使用,且Lime那麼靠近屋子,恐怕影響建築,所以我把Lime送給鄰居,除掉Rosemerry,改種蔥、芫荽等香菜。
前院靠近客廳外牆,從外面看進來,那是最為顯眼之處,竟被種了一排長得高高的綠草。無比醜陋。我死命地挖掉它們。它們的根極深,極為頑強,我以為已剷除淨盡了,但它們幾乎每年春天都復活。
前院右側,有一株還掛著品牌的小甜柿樹。甜柿樹右側,留著幾個正在枯朽的樹頭,可以想見是為栽種甜柿而被砍掉的樹木。我在甜柿左側空曠處種了三株藍莓。
前院靠近車庫的牆下花圃,那是陽光最飽滿全日照區域。遠看是一大叢菊花怒放,實則先是Rosemerry,接著是一株茶樹,叢生的菊花,最後是一棵茂盛的綠草,它把步道蓋了一大半。我不斷地修剪那綠草,但它總是潑辣辣地撒了一地的綠。那茶樹的花容枯萎,看來她不喜歡太多陽光。我把菊花移植到其他地方,改種鄰居分享的各色沙漠玫瑰。那剪不完的綠草,我不停地挖著,後來還是兩位好心的鄰居專程過來同心協力才挖除乾淨的。
大事更新
前任房主在前院左側種了許多株高大Manuka 樹,其下是灌木叢與綠草。趁著屋主漸形老邁,無暇顧及,它們霸佔了一半車道。經常需要大事修剪,對我這個剛學園藝的人真是吃不消;靠近鄰居那面,鄰居也得用電鋸不斷地修剪。且後院共有六棵大小、成熟時間不同的超大飛嬌樹。飛嬌成熟時,每天一大桶飛嬌果,吃不盡、送不完,丟進桶子當肥料,又有罪惡感。後院有幾株老樹,葉子枯黃,行將老朽,也有幾棵被砍除又再度萌芽的樹,樹形並不佳美。園子面貌實在不甚輕爽。
大約住了四年之後,我決心大力整頓。我請一個專業Tree man來處理。一日之間,把前院左側的心腹大患根除。拿掉那車庫旁花圃病懨懨的茶花,除掉後院枯萎的老樹們,砍除四棵飛嬌樹。然後種了蘋果、李子、水蜜桃、杏桃、橘子、葡萄柚等各一棵與兩株Lemonade。真是痛快。尤其幾個月後,我就吃到園子的李子、蘋果、水蜜桃了,更覺得滿足。
回憶家園的改造過程,似乎更能理解外子打造自己家園的用心。
人各有所愛,一個新主人住進舊家園,必然帶來許多改變。外子來到尼爾森,當然也用自己的意志,創造屬於我們的園子,而園子也書寫著不斷改變面貌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