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金鐘熱潮回流,今年在「金鐘特輯」,我也對今年的台劇做了一些總評,今年更流行的則是集中在第二層次「人際層次衝突」的劇作,主要圍繞家庭和愛情,傳遞溫暖與療癒的故事。例如《華麗計程車行》就是一部充滿溫馨家庭情感的劇,探討自我療癒的過程;《不良執念清除師》則透過一些架空的靈異元素,依然回歸人際關係、家庭與療癒的主題;《有生之年》更是將家庭療癒演繹到極致,描繪了家人間微妙的互動,將親情描寫得淋漓盡致。
今年的台劇似乎吹起了一陣「親情療癒風」,這種趨勢其實從去年就開始萌芽。無論是以家庭為主的劇作,還是以愛情為主的劇如《此時此刻》或《不夠善良的我們》,這些劇透過人際衝突來傳遞療癒自我的過程。這種轉變是否與近年來的「身心靈」思潮興起有關,或是出於對政治敏感議題的迴避,也許都可以被討論。但這種趨勢其實也並非壞事,因為議題性強的劇作雖然難寫,但只要劇本結構夠緊密,一旦推出,往往能給人強烈的衝擊,就如《八尺門的辯護人》那般,一出現便氣勢滂沱,成為經典之作。
然而,撰寫第二層次的人際衝突劇,尤其是療癒系劇集,則有其難度。這類劇作不僅依賴於微妙的情感交流和關係的細膩描寫,還需要編劇擅長捕捉人與人之間的細微互動與情感張力。例如,徐譽庭老師的《不夠善良的我們》就並沒有依賴傳統偶像劇的高戲劇性衝突,而是專注於呈現女生之間假想敵的微妙關係,這就非常需要對人性具有極深的觀察。同樣,《有生之年》則以家人之間的互補性為核心,描寫了養子努力做到完美以遞補親生子不成材的狀況,這種相互依存與彌補的關係描繪得極為真實。這類劇作往往不需要強烈的戲劇張力去渲染情緒,反而以悠淡的情緒波動揪住觀眾的心,令人產生強烈的共鳴。
這也讓我想到,一直以來,八點檔和偶像劇也屬於第二層次的人際衝突類型,但它們往往通過高度戲劇性的衝突來推動劇情。而《有生之年》和《不夠善良的我們》則是通過細膩的情感描寫讓劇作充滿張力,即便沒有劇烈的衝突,觀眾依然會被深深打動。這些劇作要求編劇有極強的「讀空氣」能力,能夠捕捉人際間最微妙的變化與情感,這是一種極高難度的創作方式。
相比之下,陸劇或韓劇在處理這類療癒題材時,通常會拉高戲劇張力。例如,韓國的《我是遺物整理師》講述類似的清理命案現場的故事時,處理方式更為強烈,讓人感到戲劇性的衝擊力。而日本的療癒系劇作,與台灣目前的走向類似,強調情感的細膩和空氣感,讓劇情悠悠淡淡地展開,但這種「空氣感」所能凝結的餘韻卻能長存於觀眾心中。
因此,我對於目前這種台劇發展的路線感到非常樂觀。因為,這類劇作不僅適合台灣的製作環境,預算要求也不像架空題材那樣高。而且,我認為台灣的創作人在這方面確實有天賦,能夠在細膩的情感處理上做到極致。而這也符合近幾年國片的發展趨勢,許多小品類型的電影也是如此,強調空氣感、淡化戲劇性,讓觀眾在沉浸式的情感中自行發想。
而提及到「空氣感」最極致表達的創作,我認為又由《有生之年》表現得最具代表性,儘管《有生之年》播畢至今也有些時日,但是我仍不忘當初看完此劇內心的澎湃悸動,也讓極少去寫影評的我,為《有生之年》寫下了「類影評」的文字在IG貼文分享,雖然在Podcast中,我沒有額外開一集節目跟大家聊《有生之年》實屬可惜,今天由隨著金鐘熱潮的回溫,我也希望大家不要錯過這一部在以「親情療癒」之姿出現台劇視野中,獨有存在,於是也把之前寫的關於《有生之年》的文字,做了整理,跟大家分享。
故事的核心圍繞在高家身上,主要講述主角高嘉岳(長子)正因為被女友背叛、創業失敗,萌生輕生的念頭,在放棄人生的決定下回家與大家道別,回到家後才發現,每個人似乎還為著自己的人生打拼、活得不如他的預期,家人間的羈絆是否會改變他原本的告別計畫呢?
努力完美的背後,躲藏的事養子的愧疚與疙瘩:高嘉揚
除了長子高嘉岳以外,家中還有另外兩子高嘉揚(二子)、高嘉凱(三子)。高嘉揚實為高家的養子,雖高家父母對嘉揚視如己出,甚至用加倍的疼愛來彌補嘉揚不是新生骨肉的尷尬感,但嘉揚心中還是背負著身為養子的愧疚與疙瘩,於是加倍的乖巧順從,把家裡的大小事都打理托貼,為了回報父母的愛,維繫著家的形狀,嘉揚無疑對自己的人生做了最大的妥協、活的戰戰兢兢,在內在外都活成了面面俱到的好好先生。
雖有迷途但仍然人間清醒的老么:高嘉凱
除了長子高嘉岳以外,家中還有另外兩子高嘉揚(二子)、高嘉凱(三子)。高嘉揚實為高家的養子,雖高家父母對嘉揚視如己出,甚至用加倍的疼愛來彌補嘉揚不是新生骨肉的尷尬感,但嘉揚心中還是背負著身為養子的愧疚與疙瘩,於是加倍的乖巧順從,把家裡的大小事都打理托貼,為了回報父母的愛,維繫著家的形狀,嘉揚無疑對自己的人生做了最大的妥協、活的戰戰兢兢,在內在外都活成了面面俱到的好好先生。
家人間各自的人生難題
看似溫暖劇情的背後,隨著嘉岳想要人間登出的計畫,讓全劇始終籠罩著死亡氣息的蒼白陰鬱,但這恰恰的點出了《有生之年》的母題,在生命盡頭前的迴光返照,即使是我們逃離多年的陰翳,也終將光亮的無處躲藏。嘉岳的這趟返家之旅,曝光了家人們各自的人生課題:父母卡在不幸福的婚裡是該繼續擱淺在責任間,妥協的過完餘生,還是放過彼此各自自由?而看似人生勝利組的嘉揚,卻因為稱不上血脈的愧疚而過份討好,硬生生地將自己戴上「必須完美」的王冠,但卻身陷「必承其重」的尷尬中動彈不得。
嘉岳與嘉揚的對比性:你逃離的正是我想守候的
而當中看似最灑脫的嘉岳,也是在這次的返家後才漸漸意識到自己的問題,當父母感情出現問題的時候,嘉岳不同於嘉揚的一昧勸和,反到是勸母親離婚活得自在最重要,雖看似有點醒母親面對內心難解的窠臼,但也點出了他處理事情的方式就是一再「逃避」,當年因不滿父母對嘉陽的偏心,他的選擇是離家,而多年過後面對女友的背叛和創業失敗,他的選擇更甚是想要逃離自己的生命。但這樣的孩子氣卻是身為養子的嘉揚始終不敢奢望的任性,這也道出或許嘉岳能有任性的底氣,也始終來自於他身為親生骨肉的優越。
我用加倍的“凸出”去填補你離開所留下的“凹陷”
家是很微妙的東西,為了拼湊完整,所以往往家人間會主動或被動地完成互補性,而這道理放在高家亦是。對比於嘉岳逃的輕盈、走的瀟灑,身為養子的嘉岳開始為嘉岳承擔了整個家的重量,有如拼圖一般,嘉岳在逃家留下的凹陷,嘉岳用加倍的“凸出”去填補空缺,即使讓自己擠壓變形,也努力成為家中那片維持形狀的拼圖。
你想人間登出,我卻有一堆未完待續
當嘉岳又想要拋下一切人間登出時,諷刺的是這次先離開的反而是一直想守候這個家的嘉揚。隨著嘉揚的意外離事,嘉岳才漸漸意識到自己在家中的缺席與失責,從前他總是怨懟父母偏愛嘉揚、也嫉妒嘉揚的優越與突出,但卻看不見嘉揚的突出其實是為了彌補自己的缺席,直到這個一直努力維持家中形狀的拼圖消失,他才得以凝視到自己的習慣逃避的幼稚。
我們以為的輕薄,卻是別人難以承受的重
也透過嘉揚的離世,嘉岳不再能再是那個揮手一別把告別看得輕薄的遊子,這次嘉揚化作了輕盈隨風飄揚的吉光片羽,嘉岳反倒成了在地面上揮手告別的人,也恰恰因為這樣的視角交換,才讓他認清自己錯估了告別的重量。眼看著即將分崩離析的家,以及嘉揚未完待續的責任與餘生,最後嘉岳這片離散多年的拼圖,也承如當年嘉揚遞補他的責任一樣,重新拼整了家的樣貌 。
截長補短的互相拼湊,重新完整家的樣貌
所有的關係與互動間都存在著這種截長補短的平衡與遞補,人生不可能完美,人亦然,因此我們才需要關係來完整這幅拼圖。唯有透過關係的對比,我們才能清楚地照見自己的“凹陷”與“凸出”,也唯獨有這樣的認知後,我們才能在關係中漸漸找到自己的座標與自己和解,往後不論是互為人間或自成宇宙,也都能自洽自容的找到安放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