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屆女性影展開幕片之一的《1489》,筆者一開始並未放入片單中,而是當天放映前臨時加買的作品,沒想到從開演前的默哀儀式,到真實到無比痛心的觀影過程,數度勾動我的淚水,2023年IDFA 阿姆斯特丹國際紀錄片影展更將「國際競賽首獎」頒給這部作品,完全是實至名歸的優秀紀錄片,紀錄了一段戰火下的家庭悲劇。觀賞這部來自亞美尼亞的作品,勢必得提到她們所處的時空背景,片中講述的是2020年9月爆發的戰爭,這是亞美尼亞與亞塞拜然兩國在歷史上長年累積的軍事衝突,因著「納卡地區(納戈爾諾-卡拉巴赫)」的領土所有權而開戰,然而,電視上播放著戰爭英雄的肖像影片,而戰爭之下的人民,又該如何讓自己不會成為歷史中被遺忘的肖像,於是他們打開了攝影機。
導演蕭哈卡特瓦爾達尼揚 (Shoghakat Vardanyan)拍攝本片的動機,起初因為當兵中的弟弟索霍蒙突然與他們失聯,弟弟的「失蹤」導致姊姊無法專心完成新聞課的課程,老師因而提議要她紀錄自己的心情,拍下了等待中的家人們,沒想到這一等便是兩年。當導演意識到弟弟不會回家了,才驚覺自己正在拍的電影對她而言是如此重要,父親卡莫在鏡頭前問過導演,她是否有保存弟弟的影像?因此片中穿插了一段幾年前父親將聖誕樹立在庭院,老父親笑稱自己是聖誕老人,而弟弟則默默拖著聖誕樹進到房裡,觀眾只見到了他的背影,可惜沒能見到他的正臉。姐姐甚至剃成光頭為了共感弟弟的痛苦,心碎的是當她拿出了弟弟過去新年丟入的祝福紙條,「願我成為更好的人。」這段話讓姐姐在鏡頭前崩潰落淚,片名「1489」就是弟弟最後的軍中編號,整部片無疑是弟弟存在的最好證明。
片中的主要被攝者是導演的父親卡莫,卡莫作為一名雕刻師傅,他能夠鑑賞古董門的花紋圖案,侃侃而談桃花辦公主的太陽傳說,心酸的是老父親必須請士兵們畫出兒子當時走散的撤退路線圖,點與點之間相連,只為了找出原子筆地圖裡超出白紙的方位。爸爸的鑿刀理論則是擔憂兒子被抓去當俘虜,怕他無法承受嚴刑逼供,如同細刀被用來捶打大理石,光是想像都令人難受,片中多次拍下父親獨自在夜裡祈禱,他的身影顯得無助又落寞。而全片最具靈性的一幕也是來自父親,他正在捕捉飛進家中的麻雀,誤闖室內的小鳥振翅亂飛,猶如不知在何方的弟弟,當父親抓到了麻雀,他將之握於掌心必須拿捏力道,握得太緊小鳥可能會被勒斃,父親則是輕柔地順撫著牠頭部的羽毛,「別怕,會放你走的。」人類如同敵人卻對鳥兒釋出溫柔關懷的一面,弟弟可能一死,也可能還有生還的機會,這段影像的結尾老父親決定將麻雀放出窗外,回到他家後院的樹梢上,也象徵他們一家對弟弟仍懷抱一絲希望。殘酷的是下一刻老父親卻接到軍方通知,他們在弟弟生日這天找到了弟弟的屍骨,起先老父親不願告訴妻子,面對父親的隱瞞導演全都看在眼裡,她抱著父親說到:「我懂,我愛你。」父女間的理解減去了悲慟的沉重
當這對父母手捧著兒子切下來檢驗用的骨頭,母親甚至想偷一塊留存起來,這個念頭被女兒導演制止,更震撼的是當檢驗人員翻開了白布,索霍蒙的屍骨仍混雜著泥土黏液而不再完整,鏡頭直視著一切直到他被封棺送上靈車,白髮人送走黑髮人的場面,已是全人類的不幸。電影《1489》不僅呈現個人失親之痛,更是世界各地經歷過戰爭之人集體的創傷,「語言若死,國家亦亡。」音樂家出身的導演並未放棄講述自己的生命故事,透過如此私密的家庭影像,讓觀眾認識她所在的這個國家,她甚至拒絕了國家提供的資助,為了保持作品本身對戰爭的控訴,她是要獻給那些因戰爭而失去親人的家庭。看到其他評論者認為從未受過電影教育的導演,鏡頭使用過於粗糙不夠成熟,乃至於無法成為一部紀錄片的批評,我認為導演是有意識地在編排剪輯這些珍貴的情景,像是電影開場並非透過純字卡的簡單介紹,而是讓鏡頭拍向自己打給軍方的一通電話,帶出了弟弟生死未卜的訊息,他何時出生、何時入伍、何時消失,這些都是一個人「生而為人」的重要資訊,只願世上所有「1489」都只是個數字,不再成為任何一名軍人的編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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