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尾相等【短篇故事)】

1. 導言

"The Appointment in Samarra" (as retold by W. Somerset Maugham [1933]) [1]

The speaker is Death

“There was a merchant in Bagdad who sent his servant to market to buy provisions and in a little while the servant came back, white and trembling, and said, Master, just now when I was in the marketplace I was jostled by a woman in the crowd and when I turned I saw it was Death that jostled me. She looked at me and made a threatening gesture, now, lend me your horse, and I will ride away from this city and avoid my fate. I will go to Samarra and there Death will not find me. The merchant lent him his horse, and the servant mounted it, and he dug his spurs in its flanks and as fast as the horse could gallop he went. Then the merchant went down to the marketplace and he saw me standing in the crowd and he came to me and said, Why did you make a threating gesture to my servant when you saw him this morning? That was not a threatening gesture, I said, it was only a start of surprise. I was astonished to see him in Bagdad, for I had an appointment with him tonight in Samarra.”—John O’Hara, Appointment in Samarra

死神說話：

「在巴格達，有位商人遣使隨僕到市場採買物資；不一會他返回，臉色慘白、渾身發顫地說：主人，就剛才我在市場採買時，被人群中的一位婦人推了一下；我一轉頭就認出是『死神』本尊撞了我。她看了我一眼，還作勢威脅我的性命。快，借我你的馬，我『馬上』[2]逃離這座城市、盡我所能擺脫命運的掌握。我將前往薩馬拉；到那邊，死神定不會找上我。商人出借了馬匹，而隨僕一躍而上，用力一蹬、刺入馬的兩側，催策坐騎、死命奔逃。而後，商人前往市場，見「我」就站在人群之中；他走向『我』說道：今早見到我的奴僕時，為何作勢威脅他的性命呢？那不是恐嚇，『我』說，我只是吃驚得抖了一下。『我』很錯愕：怎麼會在巴格達遇見他；因我倆早已相約今晚薩馬拉見。」【拙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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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原文網址：https://www.k-state.edu/english/baker/english320/Maugham-AS.htm

[2] “ride away” is a tricky one. 我「馬上」聯想到”ride away’ and “right away”：為了註明諧音效果，在「馬上」兩字加上引號。

2. 主文

早市裡熙熙攘攘；婆婆、媽媽、伯伯、叔叔、大哥哥、少年欸肩擦肩、褲管磨褲管行走、推擠、鑽過人潮；叫賣聲不絕於耳、食物芬芳四處瀰漫──混雜海鮮、生肉腥味──一旁是賣乾貨的店舖，另一頭賣衣服。走道上要不擠滿顧客，要不堆放還來不及收、被水浸濕的厚紙箱紙板。這是室內型市場的光景；門外映入眼簾是一條左右側都站滿臨時攤販和騎樓攤販的小巷子。這是木新市場的榮景；大馬路拐個彎就能抵達，交通非常方便；附近居民，或住稍微遠一點的人，採買需要時，搭個公車或「歐兜賣」騎了就能輕易抵達。

 穿著一件破破爛爛的大外套的王欸夾在人潮中，跟著婆婆媽媽伯伯叔叔推來推去、緩緩前行。對比身旁做生意的商家或採買的顧客，王欸看起來只是漫無目的跟著推擠；實則不然：他讓自己「看起來沒有目標」──其實早有著眼的目標。

 王欸慢慢推進到距離目標伸長手臂就能搆到的距離。他伸長手臂鑽過一位歐巴桑的腋下，放鬆手腕好將注意力集中在指尖：一點、一夾、一收──動作一氣呵成，一下子就把露出夾克口袋的長皮夾叼走；比野貓叼走魚販的魚的動作更加靈活。或以「貓手」稱呼王欸的「伸」手也不為過。

 得手後，王欸推開前方的歐巴桑，繼續前行、狙擊下一個目標。他要過轉角的時候，一個不注意撞上一個「查某人」──還來不及「話失禮，」他便嚇得魂飛魄散，顧不得下個目標往市場門口逃竄。

 他究竟看到什麼？

 他看到一張猙獰的面孔；是「死神」本尊，露出威脅性命的表情。

 王欸嚇得奔往大街，顧不得紅燈或綠燈，逃向對街，驚險躲過差點撞上他的車輛。一陣「叭叭──」只差駕駛搖下車窗「臭撟幹恁娘。」公車正好在車流後頭；王欸看到了，便慌張招手攔下。公車一靠站牌、車門一敞，王欸一躍而上，隨車門緊閉的公車，揚長而去。

 「死神」本尊沒有追上；她繼續待在排隊的隊伍後方，等叫號。

 此時，一位穿舊夾克的「查埔人」過來用手肘頂了她一下，問她：「汝拄仔係咧掣啥小」──問她剛剛是在嚇到哪一條。

 「死神」轉頭看了一眼，輕聲說「係汝喔」──接著解釋：

「無啦，就頭拄仔拄著王欸──掣一趒。明明約好底咧『木柵』(Ba̍k-sa)市場見面──煞啊知：底咧『木新』(Bok-sin)這拄著。」

 「我的簿仔頂頭寫『王欸會底木柵市場附近出車禍死亡。』伊雄雄底咧這出現，完全反方向的所在，害我掣一趒。」

 說「王欸應該要在反方向的木柵市場附近出車禍身亡，」怎麼會出現在木新市場這邊。

 她朋友拍了拍她的肩膀，也跟在後頭排起隊；接著說：「反正不急，呷幾個『涼欸』再過。」

 賣愛玉冰的終於叫到「死神」她們。

 「我橐袋仔空空。」他拉出兩側口袋，好說明自己並未說謊。

 「汝就貧窮神。」

 「無，」他反駁，「我拄仔皮包仔予剪綹仔剪去。」

 他說「剛才錢包被扒了。」

 「死神」冷笑──誰知道他是不是在「畫虎𡳞。」她只好先幫對方墊錢。

 兩位神明吃完愛玉冰後，「死神」又破費請「貧窮神」搭計程車趕去另一頭的「木柵市場。」

 車沒有塞在主幹道上太久；過道南橋後，車子轉進指南路，就又壅塞了。

 「死神」叫司機大哥直接放她們兩位下車；付過帳後，她們沿人行磚道往市場方向走去。

 遠遠看就看到警用燈閃藍、紅色的亮光。她們接近一看：原來是公車撞上一個人；該人伏在血泊中，一動也不動的。

 交警在管制交通；但路幅很窄，肇事的公車堵住整個車道。後頭的轎車、機車、U-bikes，就像血管堵塞一樣，卡在狹窄的道路上，動彈不得。

 「死神」和同伴走近那人的屍體旁，如入無人之境──或說，沒人看得見她們兩位。「死神」翻開她的簿子，簡單釐清整個事件的始末：

 「從前門搭上公車後，該人混進擁擠的車內，躲在兩、三個女國中生身後、倚著刷卡面板假裝上車刷卡。他故作鎮定，一路搭到快目的地站牌，混在下車的乘客身後。他看準車門敞開的同時，順著下車的人一同躍下。司機還來不及叫住他，他人已經奔向市場方向。只是，為了同時躲避死神追擊，以及閃掉付車資的責任，他急忙本向對街的市場入口，一個不注意被另一輛後頭行進中的公車撞個正著。公車顯然來不及煞車，筆直撞上他。他趴伏血泊中，當場失去生命跡象。」

 「死神」緩緩步向亡者的軀體旁並蹲踞在他耳旁，輕聲說：

 「汝係趕緊入柴(li̍p- tshâ)ㄏㄧㄡ？昨暝不是託夢通知汝：我會來木柵(Ba̍k-sa)這領汝『轉去』(tuínn-khì)──為啥物較己黑白亂走咧？」

 說：死神昨晚託夢通知他會到木柵市場這邊領走他的魂魄──怎麼自己亂跑，跑去木新那邊。

 「貧窮神」在一旁冷笑，補了一句：「去木柵，趕入柴[1]──王(ông)欸，死亡(sí-bông)解作解脫(kái-thuat)。」

 死亡就像貧窮的糟糠之妻，總和他「禍福相倚」：跟窮神相比，死神確實是「福神。」

 「汝這馬『好命』哦！」貧窮神從王欸染血的大衣內襯中取出自己的皮夾，「剪綹仔剪到貧神爺──哪會敢給本神偷剪皮包仔？」

 「王欸剪去汝的皮包仔？」

 死神起身搶過他的皮夾，隨後兩指一撐：

 裡頭空空如也，「連幾『仙』錢攏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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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入棺柴(li̍p kuann-tsh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