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鵰》1
作者:老衲
第一回「阿里海牙」
襄陽城外,旌旗千里。
那飄飄的旌旗,正是蒙古大汗忽必烈的王旗,迎風擺盪,旗上繡著一匹孤狼,圖騰極是猙獰,叫人看得生畏;隨著千里旌旗立地而拔的,是一簇一簇的軍帳,按著蒙古人的習俗,分為百人一隊的、千人一隊的、團團密密,將那最大的軍帳圍在中心。
最中心的那棚大軍帳,蒙古語叫做「克利別」,意思就是最大的軍帳;而這大帳之內,左右兩排蒙古將領戎裝赫赫,中間跪著一名回人,頭戴白小帽,臉蓄大鬍子,雖然跪在地上,卻有淵停岳峙的氣勢。
居中受那回人一跪的,自然就是蒙古大汗忽必烈。
「抬起頭來,給大汗看看長相!」左首第一位的蒙古武將喝道,兩隻眼如銅鈴般瞪著跪在地上的回人。
那回人緩緩抬起頭來,雙眼甚是細長,一掃左右,並不懼怕,只在鼻中輕哼一聲。那武官看著他這副模樣,有心折煞他的銳氣,喝道:「放肆!再鬼鬼祟祟的亂看,小心老子把你一對眼睛摳出來!」這名武官體型高大,吼聲如雷,一句話說完,震得帳中各人耳膜砰砰作響。
豈知那回人凜然不懼,昂然回道:「我此行來拜見大汗,是為了幫助大汗攻克襄陽,不是來給小人耍蒙古官威的。」語音冷漠,其中的不屑之意呼之欲出。
「你好大膽子,敢在大汗面前放肆!」那蒙古武官聽此回人如此答話,怒不可遏,右手一按軍刀手柄,作勢要拔刀威嚇。
那回人恍若無事,眼神毫不畏懼,只盯著忽必烈看:「青穹在上,可鑑我心。我連威震天下的蒙古大軍都不怕,敢隻身一人在你們重重包圍的軍帳之內跪著。試想想,你這一小小武官的威嚇,我會放在心上?」
那蒙古武將名喚阿里海牙,乃是蒙古軍攻襄陽的主將,生平性情最是暴烈,在忽必烈及蒙古一眾文武將官之前,豈能受一素服布衣的回人如此奚落?
阿里海牙聽到那回人說話,立時在忽必烈面前跪下,說道:「大汗,請容我與此人馬上決戰,以不辱我大汗軍威。」
忽必烈搖了搖手,說道:「罷了,要揚我蒙古軍威,不如拿下襄陽,高掛金刀駙馬首級於城上,其他的個人之間小恩小怨鬥氣,算不了甚麼。」
其時郭靖雖然已經脫離蒙古甚久,但蒙古人提起郭靖這位傳奇人物,多半還是習慣以金刀駙馬之名稱之,忽必烈對這位世叔雖然是敵人,但心中委實好生敬重,提起郭靖,仍是以金刀駙馬尊稱。
跪在地上的阿里海牙雖然忿忿不平,但忽必烈向來治軍極嚴,他怎敢違背忽必烈的話語?只好悻悻然站了起來,對那回人撇了一眼,口中喃喃說道:「算你走運。」
忽必烈饒有興味的打量著這個回人,說道:「請問閣下叫甚麼名字?」
「回大汗的話,我叫帕薩姆依.哈珊.賓挲巴赫,我的名字太長,又想著要在中原走動方便,自己起了個漢名,我本來的姓,在波斯語是風聲霍霍中桑葉飄零的意思,所以我取的漢名,就叫做霍桑。」
忽必烈點點頭,這些年東征西討,已經打到歐洲大陸上去了,他俘虜的不少中東人、阿拉伯人、匈牙利人,知道這世界上各種民族的人,都各有自己的一套命名方式,所以見怪不怪,忽必烈說道:「好,那我叫你霍桑便了。你站起來說話,我們蒙古人不興宋人那套跪拜禮。」
霍桑答應了一聲,身形一縮一彈,不見他屈膝伸腿,已長身站起。帳中左右蒙古軍官皆是一驚,只有忽必烈神色如常,繼續問道:「霍桑,你說…你有讓我攻克襄陽的方法?」
霍桑點了點頭,頷下的大鬍子隨之震動,說道:「說不來不值大汗一笑,依我之見,宋人襄陽城的牢不可破,全在兩人身上。」
忽必烈點了點頭,並不答話。霍桑繼續說了下去:「這兩人,便是大汗適才提到的金刀駙馬郭靖,與他的夫人黃蓉。」
站在阿里海牙旁,一名南宋書生打扮模樣的人,陰陽怪氣的插話:「你說的這些,天下誰人不知?」
霍桑嘿然冷笑,說道:「敢問這位先生,高姓大名?」
那名書生打扮的人回道:「不敢,小道是張炳一。」
霍桑仰天打個哈哈,說道:「原來是天下知名的龍虎山張天師,據聞先生武功智計天下無雙,是大宋朝一等一的奇人,我霍桑在南方的時候,一直想見一見張天師,那時沒見到,沒想到在蒙古大汗的帳內,卻見到了。」霍桑頓了一頓,續道:「張天師既然在此,怎麼沒有幫大汗分憂解勞,想一條計策擒住郭黃二人?」
原來這個張炳一,乃是江西龍虎山正一道的掌門,江西龍虎山正一道一脈,自東漢張道陵師祖始,即被朝廷敕封「張天師」而不名,是以正一道又被人稱作是天師道;而這張天師的名號,在正一道中卻是如同封建皇帝一般,傳子不傳徒,張道陵祖師仙去後,由其子張盛世襲張天師號,而張盛過世之後,又由張道陵之孫張魯承接張天師號。
張天師的名號,自此在張家人中代代相傳,當傳到張炳一這裡時,已是第三十三代張天師。
張炳一原本被南宋趙家天子封為護國第一國師,據說不但精通兵法,飛劍之術更是天下無雙。而張家祖傳的茅山道術,更有呼風喚雨,撒豆成兵之能。
張炳一投誠忽必烈那天,也曾現示他的奇門法術,至今為忽必烈手下各級將士傳為美談,甚至連南宋的將士,閒談間也會如聲如繪地描述。
據說那天夜裡,蒙古軍帳外的大漠之中,忽地颳起一道怪煙,煙中兜著張炳一多年搜刮而來的奇珍異寶,直撲蒙古軍帳,當時見到的蒙古士兵們都叫了起來,空中的那道青煙中,有金元寶金條、有羊脂白玉雕成的駿馬、有整塊琥珀中嵌著一隻大蜥蜴、有數百顆極細而渾圓的珍珠穿織而成的大袍子、有…每個蒙古將士見到的都不一樣,因為那道青煙實在太快了,倏地一忽而過,直直鑽入了忽必烈的王帳之中。
當時隨忽必烈征伐的,是他的四子那穆罕,那穆罕急召了當時千夫長以上的大將,團團包圍住了忽必烈的王帳,深怕忽必烈在裡頭出了什麼事。
其時忽必烈御下的蒙古軍隊軍令如山,任何人不是忽必烈傳令,不得靠近王帳十步之內,那穆罕急得滿頭大汗,不知道王帳之中的忽必烈究竟有沒有見到那道妖異的青煙。
正在那穆罕決定,寧願冒著被軍法處置的後果,也大著膽子要衝進王帳之中時,忽必烈卻主動從王帳之中,牽著一位南宋書生打扮的中年人走了出來;
那人正是張炳一!
忽必烈當夜就宣布,奉張炳一為全軍軍師,主理一切軍務策略與攻城事宜。
當然,這只是下級將士口中的軼事,蒙古軍中,就連大將如阿里海牙、或者四王子那穆罕這樣的忽必烈親信,都不知曉那天夜裡,張炳一究竟跟忽必烈談了什麼。要知道蒙古男兒自幼騎馬射箭玩摔跤,最是粗曠豪邁,對於南宋人的許多陰詭計倆、蠱毒符咒之技最是瞧不起。但忽必烈極是敬重此人,傳出號令,凡對軍師不敬者,立斬。因此蒙古軍中雖對此人不服,但卻是敢怒不敢言。
此時張炳一被霍桑當並諷刺,臉上神情卻是悠悠然然,陰晴不漏,只淡然回道:「小道也是初來乍到,尚未為大汗立功。但那金刀駙馬的夫人黃蓉,智計決不在諸葛武侯之下,我一介小小道士,何以與郭夫人相比?」
阿里海牙與張炳一素是不合,這時也忍不住在一旁幫腔:「張天師說得對,那郭靖武功蓋世,往日金輪法王仍在之時,曾射金刀駙馬三箭,那金刀駙馬不知怎地,將箭頭調轉射回來,還差點把金輪法王射了三個大窟窿!」
(郭靖與金輪法王鬥箭一段故事,請見金庸著作《神鵰俠侶》一書。)
張炳一看到阿里海牙這個大老粗居然不念舊惡,幫腔起來,微微一笑,也就順著他的話頭,說道:「金刀駙馬的確是武功蓋世,而後面又有郭夫人黃蓉調應兵馬,據說奉的是一部岳飛傳下來的兵書,其中陣法,當真是神出鬼沒,好幾次打得我們措手不及。」
張炳一說完,忽必烈也點頭稱是,兩排文武將相領齊聲附和,都在議論紛紛,說郭黃二人有多麼厲害,智勇雙全云云。
需知蒙古人脾性最是講究實際,張炳一雖在蒙古大汗帳中,對蒙古軍打敗仗的事情直言不諱,一眾蒙古軍將也毫不以為意,張炳一心中暗嘆:
「這種就事論事的大實話,在南宋朝中,趙家天子腳下,若是脫口而出,必定立刻深遭橫禍,宋人的頹弱之風,從上至下,聽不得實話。此真乃大宋敗國之源。」
那霍桑環視四顧,見帳中的蒙古將領王族們皆有不信之意,忽必烈低頭沈吟不語,霍桑陡然仰天大笑,笑聲遠遠地傳了出去,像是夜裡惡梟的尖銳鳴嘯之聲,刺得眾將士耳中嗡嗡作響,笑聲方止,霍桑又是斷喝一聲,道:
「我能擊敗郭靖!」
這一聲斷喝,凝聚著霍桑的內家功力,連能征慣戰的忽必烈、阿里海牙等也都被震的腦中嗡嗡作響,其他文官更是四肢俱酥,幾欲癱軟倒地,只有張炳一恍若未覺,若無其事地站在一旁。
其時蒙古軍中,已無武功好手,早先網羅的金輪法王一派、瀟湘子、尹克西、尼摩星等人,俱都因為不同原因,而風流雲散,是以忽必烈這幾年久攻襄陽不下,才想到借助中東波斯的武功高手助力,重奪襄陽。
霍桑續道:「那郭夫人黃蓉,雖然素有女俠之稱,可是她十年前任丐幫幫主之時,幫中無論大小事,均一一親辦,而後在與金輪法王的爭鬥中,險象環生地生了一對雙胞胎,傷了元氣,自此武功早已大不如前,黃蓉近年頻頻派人去楚越之地採集奇花異果,就是想重新配置一副新的九花玉露丸,好好養她的身體。因此,只要我擊敗郭靖,等他一敗,他的夫人黃蓉,只是手到擒來而已,不足為懼。」
阿里海牙插嘴道:「南宋的軍報,你倒是消息很靈通啊!」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是南宋一本極好的兵書;若有看過這本兵書,當知道天下第一流的兵書,未必只有《武穆遺書》而已。」霍桑冷冷回道。
「先生有見識,請繼續說下去。」忽必烈向來對部屬們的口舌之爭沒有興趣,他最大的興趣,只在如何破敵致勝。
「我的武功在郭靖之上,只是這些年,郭靖忙於軍務,已經對江湖上的爭名鬥狠之事看淡,我必須要給他一個與我不得不比武的場合。」
阿里海牙嗤地一聲:「你口口聲聲說,你能擊敗金刀駙馬,那金刀駙馬的武功,可是傳遍南宋武林與我大漠沙場的,你說你的武功還在他之上,有何證據?」
霍桑一笑:「你們都不精通武技,我又怎麼跟你們解說呢?」
忽必烈朝身旁兩名侍衛一使眼色,那兩個侍衛已明其意,喝道:「好!先生既有如此信心,先留一手來看看!」話猶未落,左右兩個如兩隻大熊一般的侍衛,就向著霍桑撲了過去。
這兩個忽必烈的隨身左右侍衛,左邊一個,名叫哲也四,臉上生著一塊紅色印記,身高九呎三,最擅長的就是指上的功夫,十根指頭能將花崗岩石插出十個洞來,手刀一劈,銳似鋼刃,另一個右邊的極黑,人稱半截黑塔烏魯,雙膀極闊,能徒手扼殺一隻大熊,此時這兩人,在忽必烈的暗中授意之下,不顧性命一般,勢若瘋魔,勁風撲面,向霍桑攻將過來。
帳中各人,只見眼前一花,烏魯就抱著哲也四,狠狠勒著不放,而哲也四的指頭,也已插進烏魯的臂膀上,鮮血併噴而出,灑的忽必烈軍帳中的青狼毛毯上斑斑紅點。而霍桑卻是雙手揹後,笑吟吟的在一旁看這兩個牛馬一般的巨人,在毯上糾纏蠻鬥,好像完全不關他的事情一樣。
阿里海牙尤在夢中一般,急聲罵道:「你們兩個渾球,敵人是那戴白小帽子的,搞錯了!」忽必烈眉頭皺在一塊,沈吟不語;張炳一卻已看出端倪,首先叫道:「大家都住手!」
忽必烈聽到張炳一如此叫道,舉起手來,啪啪地拍了兩聲,那烏魯與哲也四聽到大汗的指揮,急忙分開,哲也四將鮮血淋漓的雙手隨便往身上抹了抹,而烏魯卻是滿不在乎手臂上的幾個洞。
忽必烈側頭喊道:「瓦里,你帶這兩個孩子下去包紮傷口,各賞一塊金錠。」瓦里往前踏一步,說:「謹遵大汗號令。」隨即把烏魯與哲也四帶出帳外不題。
在帳中的各人均自沉默,待瓦里走了之後,忽必烈饒有興味地看著霍桑,說道:「這是甚麼武功?」
張炳一與阿里海牙在一旁,也很想知道霍桑究竟是用甚麼方法,可以在一瞬間讓兩名彪形大漢自相殘殺,而不傷他本人一根毫髮。其中張炳一武功修為最高,也只隱隱看到霍桑的左右手,在那一瞬間好像輕輕觸碰了烏魯與哲也四,不知道用了甚麼方法,將兩個人的勢頭轉了向。
只見霍桑好整以暇地說道:「我使得是我們波斯人祖傳的一種魔法,名叫『烏拉也思.坎巫奪思.奇蘭華夫』,」
他頓了一頓,緩緩續道:
「如果翻譯成漢語的話,可以叫它『乾坤大挪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