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真的!我真的看到了!」
「怎麼可能,你不是說天很黑,一點星光也沒有嗎?那肯定是什麼巨大的礁岩吧。」
四周發出了輕輕的嗤笑聲。
「不是,礁岩怎麼會動,他真的動了,真的在海面上動了,那一定是神族沒錯!」
更大的笑聲此起彼落地響起。
「好啦,別那麼激動!」第三個人出聲安撫著。
「大叔,你說的神族在哪裡?」
這位被叫大叔的人感受到了有人輕拍他的肩頭,回過頭後便看見一個中等身材的女子,圓圓的白皙臉龐上眨著圓圓的眼睛望著他。以她一點都沒有被曬黑的膚色看來,她一定是來自外地。不過這位女子還真是奇怪,在四季如春的南方城鎮,全身緊緊地包裹著墨綠色的薄大衣,看起來卻十分地清爽,一滴汗也沒有流。
「我在海上看到了!」大叔拋開初見的異樣感,心中被某種受到認同的滿足所填滿,立刻揮舞著黝黑又粗壯的雙臂訴說著,「一個大概跟山一樣高的人,就這樣坐在海面上,像這樣、這樣。」
全身被曬得像灰炭一樣的大叔一邊說著,一邊坐到地上,一條腿向前伸直,另一條腿向上屈起,並將一隻手颯爽地搭在屈起的膝蓋上,並向女子抬了抬下巴示意。
女子曲起手指抵住上唇,歪了歪頭皺起了眉,心裡不禁暗暗地思索著。
大叔身高不高,大概就和她差不多,不過那胸膛和手臂加起來的厚度也許是她身體的兩、三倍,如此壯碩的身體又像這樣縮成一團,再加上那褐黑的皮膚。
這樣看起來還真的有點像是岩石……。
女子忍著沒說出口,倒是一旁圍繞著的另外五位大叔都在輕聲嘻笑著。
「你是不是不相信?可是他動了,像這樣、這樣。」
大叔又開始了表演。原本隨意躺在膝上的手臂彎了起來,並以半握的拳頭抵住大叔靠過來的側臉。大叔調整了一下臉頰的角度,使得頭部歪斜,看起來像是十分疑惑的模樣。
「我覺得他在看我,我好像和他對視到了。」大叔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有些啞著喉嚨地說著。
「你能帶我去見他嗎?」女子不假思索地提出了請求。
「是吧!你願意相信我是吧!看吧、看吧!」大叔站起身來向身旁的人炫耀著。
騰華轉程了幾趟公車,抵達了離後壁湖最近的城鎮瑯嶠之後,便依據鎮上人的指示在路上漫游著尋找港口。
此時的她正跟著某個剛認識不久的大叔前往他停泊在港口的漁船。
「我叫鄭富河,你叫什麼名字?怎麼會對神族那麼有興趣?」
「我叫做騰華。嗯……,就是很好奇吧!」騰華思索著該如何解釋,最後又補上了一句,「我在尋找六鼎石。」
富河扶著騰華登上船舷之後,一邊解開綁柱繩,一邊快速跳到船上。
「六鼎石?」
「就是神族守護的傳說中的寶石。你沒聽說過嗎?」
「有這種東西喔?我不太記得傳說裡詳細的內容了,只隱約記得有什麼神族和靈族之類的。之前不是有一陣子在網路上出現一些人說看過神族,還引起了不小的騷動嗎?那個時候啊,很多人都在討論。我以前是不太信這些的,不過我昨天看到那個、那個東西之後,我就突然想到以前看過的那些目擊者的說法。雖然沒有人在海上看到過,也沒見到像是那麼巨大的,不過我總覺得那一定就是神族沒錯!」
「為什麼?」
富河說他是在靠近紅頭嶼的海域捕魚時看到的。當時的風浪有點大,又是陰天,船上的定位系統和衛星電話還出了一點問題,偏偏指南針還在不久前脫落,不曉得掉到哪裡去了,以至於到了天黑之後,他們一行人還找不太到回程的方向。
「四周暗無天光,也沒有其它漁船或是遠方陸地上的燈光,正在設法使用無線電求救的時候,我就在左舷處那裡看到了那個神族。
一開始我也以為那是個巨大的礁岩,還在想說是不是又回到紅頭嶼附近了?可是又很奇怪,紅頭嶼上不可能會沒有任何燈光啊?」
然而更加奇怪的地方是,儘管沒有任何燈光,富河卻能清楚地看見那巨大礁岩的輪廓和形體。
「他身上有光!不是在發光,就是那個、那個……啊,對啦!像是淡淡的反光,有點像是魚鱗會反光的那種。那個光真的很漂亮,所以我清楚地看到了他的臉,我感覺到他也看向我了,所以我真的嚇了一大跳,差點就停止了呼吸。是別人拍我的肩膀喚我,我才回過神來的。」
「所以大家都看到了?」
富河搖了搖頭,這讓騰華有些訝異。
「沒有,我問大家看到了沒,可是沒有人知道我在說什麼。我一直跟他們說我看到的東西,可是船上沒有其它人看到。所以我今天又去跟更多人說啦,可是都沒有人相信我。小姑娘,你人真好,就只有你願意相信我說的話。」
富河真誠地回頭望向騰華,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讓騰華感到有些驚慌。
「不,這沒什麼。只是我本身對這種事比較好奇而已。」騰華趕忙揮了揮手。「不過話說回來,你們昨天是怎麼回到岸上的?」
「我們一邊用無線電和其它船隻聯絡,一邊用望遠鏡搜尋海上的燈光,後來總算是看到了另一艘船上的燈,這才循著那個燈的方向開回港口。」
富河答應載騰華到紅頭嶼的港口,順便去昨天他看到神族的那個海域附近去搜尋看看。
「我不保證能看到喔,畢竟我也就看到那麼一眼,那個神族就消失了。也許他們有什麼方便的隱身魔法,能在一瞬間避人耳目吧。」
聽了富河的描述,騰華也頗有同感。
「我聽說神族有可能會有近似於動物的型態。若是在海中看見的巨大生物,那會是什麼?」
騰華回想起林老師說過關於神族的目擊調查,那些人都聲稱神族的身上有著類似於動物的毛髮或皮膚,因此歸結出不同於人類的神族,也許都會有著某種動物的外表。
「那簡單,雖然平時出海也不常看見,不過在海裡的巨大生物若不是巨大魷魚的話,自然就是大鯨魚。若是在這個海域,那就會是大…。」富河說到一半就張著嘴停了下來,像是看到什麼非常嚇人的東西那般,臉色變得異常蒼白。
騰華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趕緊向四周張望,卻怎麼也沒看到任何異樣。
「對啊,我怎麼沒想到!」
富河用力拍了下手,騰華又這麼被驚得心臟狂跳。
「是大翅鯨,就是大翅鯨啊!」
「什麼大翅鯨?」騰華不停地拍著胸口,試圖安撫自己狂跳的心臟。
「不是你問我的嗎?那個神族就是大翅鯨啊!」富河張開雙臂大幅比劃著。「那個皮膚的顏色,還有那個頭髮。那個看上去不像是頭髮,那個頭髮捆在一起,然後又這樣、這樣的感覺,就像是大翅鯨身上的背瘤。那就是模擬大翅鯨的型態啊!」
富河將兩手糾纏,像是要打個結似的,然後又拉開一些距離,配合著「這樣、這樣」的形容詞。雖然騰華想像不出「這樣、這樣」的感覺,但她能理解在海裡的巨大生物是隻很大的鯨魚。
這種感覺還挺奇怪的。儘管騰華失去了有關自己的任何記憶,但若是提到這些和自己無關的常識,她的腦中還是能清晰地浮現出鯨魚的大致圖像。
「原來是這樣啊!」
騰華試著模仿富河的手勢,但想了想還是放棄了。
「說到鯨魚,我想到了一個故事。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鄭成功和鯨魚的傳說。」
「鄭成功?」騰華努力在腦中搜尋鄭成功這個名字,不曉得為什麼,總覺得有個模糊的東西在腦海裡載浮載沉。
富河一邊注意前方的海況,一邊回頭望向騰華。
「不可能不知道吧?是民族英雄鄭成功耶!」富河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又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突然改口。「啊,原來你是外國來的啊!那還真是稀奇!」
「不…,我、我知道鄭成功,民族英雄嘛,誰不知道呢?」騰華緩了口氣,彷彿吃了很苦的藥那般皺起眉頭吞了吞口水。「是第十九代玉皇大帝,我怎麼會不知道呢?」騰華僵硬地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把卡在喉間的某個東西吞了回去。
騰華感覺有些微的暈眩,不太確定剛剛自己說了什麼,說出口後才從自己的話語聽清楚那其中的含義。她的腦中清晰地浮現出一個精細的木製彩色雕像,與細緻雕琢的座椅一體成型。那是身著黃色華美龍袍的雕像,濃眉大眼的白皙臉龐雖然表情嚴肅,卻掛著淡淡的微笑。
「喔,這個我好像有聽說過,第十九代玉皇大帝。」富河慢慢地複誦一遍。「那你也聽過他的鯨魚傳說囉?」
「不,這個我不記得了。」騰華老實地回答。
「嘿嘿,這個傳說在漁民之間可有名了。」富河左右擺動頭部,又前後轉動了一下自己的肩膀,這才接著開口說。「據說鄭成功的母親在他出世的前一晚作了一個夢。她正走在路上,看見海邊有群眾圍觀。走上前去才發現,大家正在觀看一尾巨大又雄偉的鯨魚從海面躍出翻騰,所有的人都在驚呼。沒想到下一刻那大鯨魚又一躍而起,飛騰而來,直接衝入她的懷裡。醒來之後,鄭成功就吵著要從她的肚子裡出來了!」
「哇!」騰華忍不住驚嘆。
「還有一個傳說。當時佔領安平的荷蘭將領,某天夢見了海上有個異象,仔細一瞧,竟然是尾大鯨魚,還有個男人騎在那鯨魚的背上,從海面上衝進鹿耳門來。過了幾天之後,鄭成功果然就從鹿耳門攻了過來,你看是不是很神奇!就有人說啊,鄭成功的原靈是條鯨魚!
不過這還沒完。後來鄭成功的副將夢見鄭成功騎著鯨魚遊入東邊的海域裡,怎知幾天之後鄭成功就過世了。他們都說鄭成功是回到海裡去了。」
「喔!這還挺有意思的。」騰華點了點頭,伸手抵著自己的上唇,「這麼說來,你看到的那個像是鯨魚的神族,說不定和鄭成功有關呢!」騰華挑了挑眉,說完之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說的也是,說不定真的是他呢!」富河開口大笑。
很快地,富河斂起神色,探出身子往前傾,又瞇著眼像是在觀察著什麼。
「怎麼了?」騰華看到富河那奇怪的反應,也跟著往船首的方向看出去。
左舷處的天空一直都是陰沉的灰黑色,似乎透不出一點光芒,那裡便是常年風暴所在之處。富河說若是不小心太過靠近,很有可能在還沒注意到的時候,就會被南移的風暴所吞噬。右側的天空雖然較為清澈一些,但已經西移的太陽落在船的後方,將前方的景象映襯得更加陰暗。然而除此之外,騰華看不出有什麼奇特的地方。
「那個好像……。」富河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沒說出口。
「好像什麼?」
「好像有什麼東西……。」
就在富河猶豫著要如何說明的時候,周圍瞬間就被濃霧包圍,原本能得見的遠方海平面消失了,深藍色的海域變得越來越小。
「怎麼回事?」騰華緊張地問著。
「不,你問我也……。」
富河摒住呼吸不再回話,這情形詭異得讓他動彈不得。
視線所及的範圍逐漸縮小,海水的藍色不見了,船首船尾消失了,就連船的引擊聲也無預警地慢了下來然後停止。騰華皺著眉看了富河一眼,富河一臉無辜地攤開雙手,迅速地搖了搖頭,示意他並沒有關掉引擊。
儘管控制室的門窗關著,濃霧仍從四周漫了過來,將兩人圍困,不知不覺間兩人就被逼到了僅能看見彼此的境地。這一切都發生地相當快速,在還來不及認清究竟發生了什麼的時候,兩人就已處於如此窘迫的狀態,這讓人不禁懷疑,剛剛船隻是否是真的航行在開闊的海域上。
海浪拍打著船身,一陣又一陣,除此之外不再有其它的聲音。
砰咚一聲,伴隨著不同於波浪的輕微震動從腳下的木板傳了上來,讓騰華忍不住縮起了脖子。
砰咚又一聲,這時感覺更加明顯了,有東西落到了甲板上。
騰華和富河一動也不敢動一下,只轉動眼珠子看了對方一眼。
砰、砰、砰咚、砰。
有複數的腳步聲朝著兩人靠近。富河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直到身體靠在控制台邊緣。
控制室的門被打開,有些許的海風溢了進來,清冷地拂上了臉頰的皮膚。
腳步聲不再靠近,眼前的濃霧似乎正在慢慢地退去,先前的室內景象又逐一地恢復了色彩,兩個深色的人影逐漸在乳白色的濃霧裡浮現出來。
幾步之外,騰華的前方站著兩名男子,兩人的面容變得越來越清晰。原本騰華以為是天色過暗的緣故,不過定晴多看了幾眼之後才發現,那兩人的膚色確實是如同海水一般的藍色,脖子的地方則是顏色更深,接近於墨黑,皮膚上還閃耀著淡淡的微光,像是金屬表面那樣反射著四周的餘光。
與富河不同,兩名男子儘管看起來壯碩結實,身材卻是偏瘦,身高也比較高。站在較遠處的男子比前方的男子稍高一些,鼻頭些許圓潤,下巴線條較為方正,身上穿著與他膚色相襯的藍色長外套。正前方的男子五官端正,鼻子細緻高挺,嘴唇雖然是不甚明顯的淡藍色,卻仍看得出那偏厚的唇形。男子身上是全黑的長外套,仔細一瞧,兩人腰間還掛著像是長劍的物品,這讓騰華忍不住吞了吞唾沫。
騰華一開始還緊張得快要無法正常呼吸,不過在看清來人的面目之後,那緊張到近乎窒息的感覺便很快消散了。認清自己只是在懼怕著未知,騰華馬上調整好情緒,深吸了一口氣。
後方的男子像是要再度向前的模樣,但前方的男子立即伸手阻攔他,轉而自己邁步靠了過來。
砰、砰、砰。
他們腳上穿的皮靴在木板上擊出的聲音有些沉悶,彷彿還有一些吸音的效果。
「神、神族……。」富河結結巴巴地抬手指著男人,驚訝得像是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似的。
男人來到騰華面前停下腳步,用他細長的眼睛俯視著騰華的臉,似乎還輕皺起了眉。
騰華同樣皺著眉頭回望著他,他卻伸出手以姆指的指腹撫過騰華左臉的顴骨。
富河發出像是脖子被掐住那般破碎的驚叫聲,騰華疑惑地轉頭看向富河。
富河食指顫抖著指著她的臉,好半晌地只是張著嘴發不出聲音。
「你…、你…的臉,那個、那個、疤痕。」
「好好說話。」男人像是看不下去似的提醒富河,彷彿他的存在與行動是再普通不過的事。
富河大口吞了吞口水,像是被訓斥的孩子那般緊緊地閉上了嘴。
騰華伸手撫摸臉上那個疤痕所在的地方,但那原本細薄得彷彿輕易就能撕裂的觸感卻哪裡也找不著了。
「什麼時候受傷的?」
男人像是醫生在問診那般的語氣讓騰華有些摸不著頭緒,只能順著他的話語思考著。
「不知道。」騰華失去的記憶並沒有回來,所以騰華也只能聳聳肩這麼回答。
男人輕輕地嘆了口氣,忍不住搖了搖頭。
不曉得為什麼,男人如此的反應讓騰華感到有點生氣。
————
「請再給我最愛的兒子一次機會吧!」
明亮的房間裡,啜泣的聲音一直無法消停。
光線從大片的窗戶灑落,均勻地照亮了房中的各個角落,然而有一道陰影卻像個巨大的障礙物似的,將地板硬生生地切成了兩半。
伊瑪彌亞坐在窗前正中央,時不時抬起頭用那迷矇的雙眼望著窗外綠意盎然的美景,卻又禁不住襲捲而來的悲傷,再度低下頭來將臉埋進雙手之中。
她哭得好累。每次只要這麼一想,停下來休息,就又馬上嗚咽地哭了起來。
為什麼呢?她真的不想再哭下去了,她已經無法再承受如此悲傷的情緒了。
可是那些無聲的畫面不停地在她腦中盤旋,使她無法克制地這麼想著,就算在他身邊的人不是她,是任何其它的人的話,似乎也無所謂。
伊瑪彌亞被壓垮了,將上半身低垂到近乎貼近桌面,只能任由淚水隨著嗚咽的氣息傾瀉而出。
她想要停止這猛烈擊碎她意志的悲傷,卻找不到任何方法。她搖晃著腦袋,想將悲傷的情緒驅離,也想要藉此理出一些頭緒,但是怎麼做也毫無幫助。
最終就只剩那個方法了嗎?若是切斷悲傷的來源,就能脫離現在的情境了吧?
「只要…、只要、」儘管那想法在腦中慢慢成形,伊瑪彌亞仍舊無法真的說出口。儘管她之前也曾這麼做過,這次真的要做的話,似乎會變得無比困難。然而若是想要變得輕鬆起來,這也是沒辦法中的辦法了吧?「離……」伊瑪彌亞從牙縫間呼出了不成聲的字語。
就在這時,有個聲音打斷了她。
「伊瑪彌亞。」
話語聲回盪在小小的房間裡,這是伊瑪彌亞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這聲音有某種奇特的力量,也許也是因為伊瑪彌亞總是敬畏著這聲音的主人,所以自然而然地,在聽到這聲音的當下,便會拋下所有的情緒,側耳聆聽。
「伊瑪彌亞,到我這裡來。」
伊瑪彌亞總算停止流淚,像是所有的力量與體重都全流光了似地,腳步輕浮地站起身來,一步一步慢悠悠地走到門前。這會是她這三天以來第一次步出這道房門。
伊瑪彌亞踏上柔軟的草地,走到樹林外一處球形的建築物前方。說它是球形的,不如說那建築物更像是顆巨大的蛋立在地面上。然而這蛋殼的表面感覺上並不堅硬,有如反射著太陽光那樣,蛋殼上浮動著各種各樣美麗的色彩,看上去更像是用液體做成的。
伊瑪彌亞仰頭望著這散發出耀眼光芒的建築物,那巨大的蛋殼表面並沒有設立任何門窗,完全看不見裡面的景象,不過伊瑪彌亞只要往前走,就能輕易穿透那像是用水做成的牆面,來到另一處空間。
一個宏偉彷若毫無盡頭的光球出現在眼前,並散發出一股暖流滿滿地充斥著整個周圍所及之處。似乎所有的引力全都消失了那般,伊瑪彌亞同那光球一起飄浮著,這讓伊瑪彌亞有種安心又自在的感覺。
伊瑪彌亞抬起那毫無生氣的眼皮望著那光球的中心處,任由那光撫觸著她的皮膚,同時感受著那暖流帶給她的平靜。
「伊瑪彌亞,我了解你的悲傷。」
那聲音如此說道,伊瑪彌亞只是淡然地點了點頭。
一道輕柔又強韌的力量將她往前推,那光球像是要將她吞噬那般從四面慢慢將她包圍。伊瑪彌亞閉上眼睛,不自覺地張開雙臂,像是擁抱的溫暖觸感包覆著她的身體,同時又像是有什麼冰涼的物質從頭頂直穿她身體中心,一路沖刷至她的腳後跟。伊瑪彌亞滿身的悲傷在不知不覺中就這麼被帶走了。
伊瑪彌亞臉頰划過淚水,像是有個聲音在她體內迴盪那般鼓動著她。
她能清楚地感受到那傳遞過來的無聲意涵,就像是那光球經常對她說的話。
你只是太過自卑罷了。
伊瑪彌亞明白這話話的重量,但她仍舊經常會迷失在那覆滿全身的自卑之中而不自知。而這一切全都能被理解。
那聲音又開口說道。
「伊瑪彌亞,請再給我最愛的兒子一次機會吧!」
伊瑪彌亞心中倔強的那部份想要一口回絕,但她自己心裡也很清楚,她並不是真心想這麼做的。
停頓了一陣子之後,伊瑪彌亞虛弱地點了點頭,這才睜開眼,再度望向那光球的中心處。
「若是這次他還是選擇你的話,就再度接受他吧!」
那光球沒有任何變化,不過伊瑪彌亞卻能輕易地感受到那指示,彷彿那光球長出了手,並伸手指著伊瑪彌亞的左邊方向那樣,伊瑪彌亞受那指引轉過頭去,宿命之環的入口就在那裡。
伊瑪彌亞在無重力的狀態下緩慢地飄了過去,她感受到光球像是在她背後揮了揮手那般,在她離去之前給予了她最為誠摰的祝福。
那光球似乎還在她背後露出了微笑。
劇烈的咳嗽像是要挖開她的肺部那樣在她體內強烈震盪著,靖英躺在床上曲起身體,費力地將自己的頭抵住雙膝,以抑制從胸口傳至全身的陣痛。
咳嗽稍微緩和一下子,靖英就能清楚感受到那敲擊著頭部的疼痛和暈眩。靖英緩緩地將頭伸出被褥之外,微弱的陽光從木製的窗戶透了進來,看這光線昏暗的程度,現在也許已經是傍晚時間了吧?不過她也無法確定。
她的頭腦昏昏沉沉的,身體更是虛弱到只能躺在床上。大部份的時間靖英只能睡覺,偶爾醒來咳嗽,就會感受到全身的疼痛,這樣的狀況大概已經持續三至五天了吧?她連這個都記不太清楚了。
敲門聲響起,接著就有人推門進來。
靖英的呼吸短而急促,突然襲來的咳嗽又讓她不禁縮起了身體,因身體的震動又使靖英頭又痛了。
「你還好吧?」
靖英無力地眨了眨眼,連點個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進門來的是她的養母。多年前她的親生父母因一場意外而雙雙去世,她與妹妹鳳英則被她們的大伯收養,也就是她們現在的養父。
養父母其它的兒女都已經結婚離開家了,現在只剩大哥與大嫂在家裡幫忙打理爹娘買賣中藥的事業,因此家境還算富裕。養父母對她們很好,鳳英從年初開始也到女子書院去學習了。
養母拉起靖英的手,輕柔地撫摸著。若不是靖英頑疾纏身,養父母早在兩年前就會送靖英去讀書,也不用讓靖英一直關在房間裡了。
「你爹和我討論過了,我們想了想,覺得應該幫你安排一粧婚事,好幫你沖沖喜。你覺得如何呢?」
靖英不太曉得娘話裡的意思,只是用那迷矇的雙眼望著她。
「我們找算命的幫你排過命盤了,他說今年會是不錯的時機,你也已經十六歲,到了適婚年齡了。當然啦,就只是訂親,你也不用害怕,等你病好了,再和對方慢慢培養感情,到了想結婚的時候再結就好了。」
娘像是在安撫靖英,但不知道為什麼卻自己哭了起來。
靖英知道她的病情讓爹娘很擔心。自從三年前發病以來,靖英的健康狀況就每況愈下,尤其是這幾天的情形更是令人憂心,甚至連靖英自己都覺得自己應該活不了幾個月了。
儘管自己活不了,但若是能讓爹娘安心一些,現在答應他們一些未來不可知的事,又有何不可呢?
靖英回握了娘的手,從她那腫脹的喉嚨裡擠出了一個破碎的字。
「好。」
娘又輕輕地撫摸著靖英的手背,自顧自地點了點頭。
靖英服用了大夫新開的中藥,令人意外地,靖英竟然漸漸好起來了,就連靖英都覺得不可思議。現在的靖英已經能在院子裡散步,慢慢復健那生繡已久的身體了。
「靖英,過幾天我們跟親家一起吃個飯好不好?」娘牽著她的手,陪著她一起在小院子裡繞繞。
娘口中的親家,其實就是她娘家那邊的大哥家,與她訂親的就是那裡的二兒子。以靖英現在的身份來看,其實就是她的表哥,不過因為她是養女,所以事實上他們沒有血緣上的關係。
這幾天她才慢慢從娘的談話當中得知這其中的緣由。前一陣子因為靖英病得太過嚴重,娘擔心地到處逢人訴說,回娘家拜訪的時候,外婆便提議以民俗上沖喜的方式試試,沒想到外祖父也贊同,甚至還問了他那二孫子的意見。
「傅才大你一歲,你在生病之前應該見過他吧?」
靖英在腦海裡搜尋兒時的記憶,想起確實在娘家看過這個人,不過具體的印象已經記不清楚了,只隱隱約約覺得他小時候似乎比較怕生,這點感覺倒是和她自己有點像。
「如何?我們約了三天之後見面,到時候我再幫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娘用手梳了梳靖英披散在肩上的頭髮,看上去十分滿意。
靖英不知道該做何感想,不過說到底是要跟訂親的對象見面,這還是讓靖英有些緊張。雖然她不太記得傅才的模樣,但至少沒有什麼不好的印象,也許之後能好好相處,像娘說的那樣,慢慢培養感情吧。
想到這裡,靖英不知怎麼地竟開始覺得有些害羞了。
三天之後,爹娘帶著靖英到鎮上一間雅緻的餐館和親家見面。娘特別幫靖英挑選了一件以混絲的淡綠色布匹縫製而成的新衣,盤好了頭髮之後還搭配上與衣服相襯的翠玉髮簪,甚至還在臉頰上塗了層薄薄的紅色胭脂。
因為這些裝扮,靖英一行人抵達餐館的時間比預定的晚了一點,親家早已坐在包廂裡等候,不過奇怪的是只有一對中年夫婦坐在裡面。
「不好意思久等了!」
「沒事沒事,靖英身體才剛好,慢慢來便是,不急不急。」
「你們傅才去哪了?該不會是等太久所以先走了吧?」
爹提出了疑問,親家母便尷尬地笑了笑。
「我提醒過他的,可是傅才一早就與同窗出門去了,肯定是忙到忘記時間了。」
「別理他,我們先吃飯。肚子應該餓了吧?」
親家的表情沒有任何起伏,自顧自地喚來店小二點菜,感覺像是真的肚子餓了。爹娘不方便再多問些什麼,就開始天南地北地聊些其它事情,靖英總覺得自己是個多餘的人。
沒見到訂親的對象,讓靖英忍不住感到失落。她不禁想著,若是自己也能自由自在地與同窗出遊,大概也不會把家人為自己訂下的婚事放在心上吧。
她也想和一般人一樣到書院裡讀書。
不久之後,靖英的心願成真了。
等到靖英的體力回復到能不費力地行走之後,爹娘便讓她與鳳英一同到女子書院學習。靖英久違地到人群聚集的地方,這不由得讓靖英感到無比地興奮。
「這是我姊姊靖英。」
鳳英將靖英介紹給她的朋友們,這一切都讓靖英感到十分新鮮。書院的門檻、窗戶都有明顯的磨損痕跡,桌椅更是早已看不出原本上過漆的顏色,然而從中庭灑落的陽光相當明亮,再加上年紀差不多的年輕姑娘們齊聚一堂,使得書院裡總瀰漫著一股朝氣蓬勃的能量。
「先不要回家,我們還要去一個地方。」鳳英一邊收拾書本,一邊回頭對靖英說。
「要去哪裡?」
「等一下就知道了。」
鳳英笑了笑,對姊姊賣了個關子。
一群年輕姑娘歡聲笑語地湧出女子書院的大門,落在後方的一名女子湊上前去向新來的靖英搭話。
「鳳英說你之前生病所以沒來上學?」
靖英努力回想眼前女子的名字,但一下子新認識的人太多,這可得費不少腦力。
「帆、帆…」
「帆語,我叫帆語。這個時期新來的學生不多,你的事情早就在書院裡傳開了!」
「是嗎?」靖英感覺有些緊張,帆語說這話是不是有些誇大了?
「是啊,你沒看到休息的時候有一群高年級的學姊過來這裡嗎?大家都想著趁機多舉辦一場聯誼呢!」
「聯誼?」
「欸!你怎麼先跟她說了,我都想著要給她驚喜了。」鳳英在一旁不滿地插話進來。
「你又沒說要保密,反正一會兒就會知道了啊!有什麼好保密的。」
雖然帆語與鳳英因為保不保密的事在拌嘴,可是靖英還是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說的聯誼是什麼?」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啦!」
鳳英急忙拉著她快步行走,帆語追了上來在靖英耳邊低語。
「就是認識更多的人啦!」
人群來來往往地穿梭著,一群活潑的姑娘浩浩蕩蕩地排開了散客,在茶館二樓能俯看街道的長桌旁入座,不過長桌的對面已經先來了另一群客人,這讓靖英猶豫了半晌。
「欸!這裡不是有人先來了嗎?」靖英疑惑地拉住鳳英的手,蹙緊眉頭低聲問道。
「這是我們認識的人,我們有時候會在這裡和男子書院的學生聊天。」鳳英熟門熟路地找了位子就座,揮了揮手讓靖英坐在她旁邊,帆語也毫不客氣地在靖英另一邊的空位坐了下來。
這種感覺很奇怪,對靖英來說,除了鳳英以外,身邊盡是一些不認識的人,雖然有一些是剛認識不久、有聊過一、兩句話的同窗,但這種情形還是讓靖英感到相當不自在。
靖英只敢低垂著頭,目光直盯著空無一物的桌面瞧,偶爾抬起視線看看鳳英和帆語。
「嗯…,你是靖英吧?」
聽見有個陌生的聲音喚了她的名字,靖英皺了皺眉抬起臉來,就看見對面的男子手拿著茶杯對著她笑了笑。
男子的眉眼俊俏,笑的時候雙眼瞇得細長,卻仍能看見他眼裡閃爍著神采熠熠的光芒。
「你不記得了吧?他是阿姨那邊的表哥,我記得好像跟你是同年齡的吧?」
「表哥?」靖英毫無頭緒地跟著鳳英複誦了一遍。
「不能叫表哥吧?我記得我得叫你表姊才對。」
靖英莫名地覺得這段對話很耳熟,這才想起眼前的人是誰。
「曾紫山!」靖英伸手指了指眼前的男子,恍然大悟那般瞪大了眼睛。
靖英小時候就曾和紫山爭論過誰比較大,靖英四月出生,紫山十二月出生,結果靖英勝出,就挺起胸膛和紫山說了。
「你要叫我表姊!」
小時候就像這個樣子,很容易就滿足了。
「幹什麼?認識的人怎麼不介紹一下。」坐在紫山左邊的男子伸出厚實的手掌搭在紫山的肩膀上,一副十分熟稔的模樣。
「介紹給你幹嘛?人家已經訂親了。」
「我…、我…。」男子瞪大那原本就圓滾滾的眼睛,一時啞口無言。「你把我當成什麼了,禽獸嗎?我又不是魯明。交個朋友不行嗎?」
「你說什麼?」坐在男子另一邊的男人回過頭來接話,似乎是聽到了什麼有興趣的話題。
「在說訂親女子的事情,與你無關。」
「是嗎?」男人清秀的雙眼眨了幾下,似乎真的覺得與他無關,便接著回過頭去和鳳英與他對面的女子繼續聊天。
「跟誰訂親?該不會是認識的吧?」紫山右手邊的男子也湊了過來,一邊吃著花生一邊搭話。這個男子似乎比紫山高出了一個個頭,看起來也十分壯碩。
「林傅才。」紫山喝了一口茶之後才慢悠悠地回答。「沒錯吧?」
「嗯。」靖英覺得有些窘迫,話題好像正圍著她轉,而且還對焦到她相當不熟悉的訂親對象身上。
「嘖!」圓眼睛的男子很不滿似的嘖了嘖舌。
「不是吧?」帆語一副不可置信般地圓睜著眼。
「你們認識他嗎?」靖英小心奕奕地詢問著。
「認識是認識,可是不怎麼熟,他很少來參加這種活動,我在他家客棧打工的時候,也很少看到他。」紫山回答完後又悠哉地喝了口茶。
「我也只是聽說過他啦!」帆語好似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什麼、什麼?你們在討論什麼?」高個頭男子身旁另一個嗑著花生的男人向前探出身子試圖插入話題。
「你肚子餓了吧?要不要我幫你點個菜?」紫山右手邊的男子站起身來真的特別高,他特意將放在桌尾的辣椒罐拿到手上,輕敲著桌面把玩著。
「不勞你費工夫,我自己點就可以了。」嗑花生的男子頓時兇狠地皺起了眉,一把奪去辣椒罐之後,順勢抬手喊了店小二過來。
在學院讀書學習數個月,還參加了幾次聯誼,真的就如大家所說的那樣,完全沒看到傅才的蹤影,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靖英睽違三年終於與外界有了聯繫,家人們也沒有催促她,她也就放下心來,好好地享受這些在書院唸書的日子。
這一天帆語神秘兮兮地靠了過來,低聲在她耳邊說著。
「最近這幾天麗心不是都沒來嗎?」
「是啊!怎麼了嗎?」靖英微微偏過頭回問著。
「聽說她這幾天都失魂落魄地躲在家裡哭呢!」
「咦?為什麼?」靖英不小心提高了音量,惹得一部份人轉過頭來望著她。靖英抿了抿嘴,尷尬地低下頭來。
幸好現在是自習的時間,也有其它幾個人正在竊竊私語著,所以並沒有引起太大的風波。
「因為紫山啊!」
「紫山?」靖英不明所以地皺起眉頭。
只見帆語像是胸有成竹那般抬起了下巴,還露出一副了然於心的笑容,並向靖英勾了勾食指,示意她靠得更近一些,這才附耳對她說。
「麗心向紫山求婚了!」
「求…!」靖英差點又大叫出聲。
靖英趕緊用雙手使力摀著自己的嘴巴,轉動眼珠子探看四周之後,發現沒什麼人注意到她,這才放下了手來。
「這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就是了。」帆語遮著嘴嘻嘻地笑出聲來。
「不是稀奇的事?難不成紫山常常被求婚嗎?」靖英被提起了興致,急切地傾身向前問著。
「也不是常常啦,據我所知這已經是第二次了。」帆語伸手比出了二,並向靖英挑了挑眉。「不過若說是沒有行動卻偷偷愛慕紫山的人,那可就不只是這個數字了。」
靖英學她比出了二,卻一副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手指。仔細回想起來,每次團體聯誼結束之後,總是會有女孩子圍到紫山身邊。靖英原本並不覺得那是什麼奇怪的事,不過現在看來,那應該是想和紫山單獨相處,才會在那時靠近紫山。
「那結果呢?」靖英感覺心臟在砰砰跳著,好似是和大家一起去看考試榜單的感覺。
「都哭了好幾天了,當然是拒絕了啊!」
「不是吧?」靖英有些難以想像。「麗心耶…、是那個麗心耶!」靖英睜大雙眼試圖加重語氣。「不是有很多男子學院的人在愛慕她嗎?有些人還表現得相當明顯,甚至連我都看出來了。」
「對、對、對!至少我覺得映言就是其中之一。」
「還有興越。」
「對、對、對!」
兩個人都在低聲嘻笑著,開始就男子向心儀的女孩如何獻殷勤的表現方式展開了話題。
「不過紫山為什麼要拒絕麗心?他不喜歡她嗎?」靖英發覺自己好像問了一個很愚蠢的問題,卻還是忍不住感到疑惑。
「如果有喜歡,大概也沒喜歡到想和她結婚吧?」帆語支著左手抵著自己的臉頰,一邊聳了聳肩回答。「也有可能是他另有愛慕的人也說不定。」說完之後,帆語突然伸手遮著嘴笑出聲來。
「欸?不是吧!真的假的?」
「每個人喜歡的類型都不一樣啊,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說的也是。」
靖英禁不住細細思索著,她發現她自己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她沒想過她自己喜不喜歡傅才,甚至也沒想過她是不是想結婚。
靖英的腦海裡浮現出一個人影,那雖然是高年級的女孩,不過年紀好像比靖英還小。不同於活潑可愛的麗心,那個女孩內斂而高雅,舉手投足之間都透露出某種細緻的聰慧,不像靖英總是粗手粗腳的。若靖英是男孩子的話,說不定就會喜歡這種類型的吧?
「該不會是喜歡像嫦玥這樣的女孩子吧?」靖英雙手捧著下巴,甚至想像起紫山和嫦玥走在一起的樣子。
「不,我覺得不是。」帆語似乎也想像了某個畫面,卻很快地否認了。「完全沒有這種感覺,我反而覺得紫山對她有點冷淡。」
靖英被包覆在雙手之間的下巴向右傾倒了下去。仔細想了一下,靖英好像確實沒看過紫山和嫦玥互動的模樣。
「不過真的很意外啊!我那個表弟竟然這麼受歡迎。」紫山確實比起身邊其它人長得更英俊一些,個性也很隨和,相處起來不會有什麼隔閡的感覺。但也因為如此,靖英沒想到他竟然對結婚這件事如此謹慎。「他是不是有點挑啊?」
「你說拒絕麗心的事嗎?我倒不這麼認為。」帆語雙手抱胸,又露出了一副了然於心的笑容,逕自點了點頭。「我覺得他應該是有其它喜歡的人了。」帆語伸出食語,比出了一個一,「他對喜歡的女孩子是很專注的呢!」
「不會吧?是誰?」靖英睜大雙眼,傾身逼近帆語,搞得帆語不自覺地往後挪了挪。
「誰知道呢?我也只是亂猜的。」帆語聳了聳肩,掩嘴低聲笑了笑。
「咦?那不是表哥嗎?」
與鳳英一起回家的路上,鳳英突然停下腳步說著。
「紫山?」靖英看了看四周,可是沒看到紫山的身影。「在哪裡?」
「不是,我說的是傅才。」
「傅才!」
靖英嚇得扶住自己的胸口,她還沒做好和傅才見面的準備,一時之間覺得不知所措。
「在那裡,在橋那邊。」鳳英指著前方的那座橋。「往對面走過去了,拿著一把扇子的那個。」
「嗯?穿藍色衣服的那一個嗎?」
「對!」
發現自己並不會與傅才碰到面,靖英著實鬆了一口氣,甚至還生出了無法抑制的好奇心,跕起腳尖伸長脖子往前探了探。
拿了把折扇的男人身高不高,臉頰圓潤,笑得十分開心。他展開扇子,遮著嘴角向一旁同行的男子低語著,一面快速往河對岸的街道走了過去。
「你、你先回去吧,鳳英。幫我把書帶回去,謝謝喔!」
靖英把用布包裹得嚴實的書本塞到鳳英懷裡,接著提起裙擺,往橋那邊跑了過去。
「欸!你去哪?」鳳英詫異地在靖英身後呼喊著。「姊姊是這麼主動的人嗎?」鳳英將布包重新抱好,不可置信地望著靖英奔向橋對面的模樣。
事實上靖英確實並不主動,而且還是去做一些偷偷摸摸的事情。
靖英以行人當做掩護,一路尾隨傅才走過不同的巷弄,看著他們一群人走進了某棟建築物之後才停下腳步。
「春雨酒樓。」靖英一字一字地慢慢讀出聲來,站在酒樓門口發著愣。「原來是去喝酒啦。」靖英似乎是理解了什麼,卻又不甚理解地皺著眉點了點頭。
靖英在返家的路上迷路了。她好不容易來到了河邊,卻不曉得哪邊是南邊,哪邊是北邊。她往左走了兩步,想了想又往回走了三步,遲遲無法下定決心。
「靖英?你在幹嘛?在找東西嗎?」
靖英回過頭,發現紫山站在身前一臉狐疑地望著她。
「啊,不對。應該要叫表姊。」紫山自顧自地糾正自己,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都可以啦!」靖英有時確實會開玩笑地糾正他,不過現在並不是糾結於稱呼的時候。「我不是在找東西,我……。」靖英正想著要向紫山問路,卻又突然轉念一想,伸出手指抵住自己的上唇,問了其它的事情。「對了,你們男生是不是很喜歡喝酒啊?」
「喝酒?」
「對啊!」
「我想這沒有分什麼男女吧?我自己是覺得還好。」
「那你不喝酒的嗎?」靖英歪著頭望著紫山,似乎覺得很困惑。
「我偶爾會和智緣他們去喝酒,但我自己是不會特意去喝的。喝酒就要是一群人熱鬧的時候才會喝。」紫山特意低垂視線直視著靖英的眼睛。「怎麼?你想喝酒啊?」
「你要帶我去喝嗎?」靖英突然眼睛一亮,好似是在什麼謎團之中找到了解答那樣雀躍,用期待的眼神回望著紫山。
「現在嗎?」紫山明顯露出困擾的表情。
「也不是現在啦,我只是在想喝酒的事。你們平常會去哪裡喝酒?會去春雨酒樓嗎?」
一提到春雨酒樓,紫山立刻變了臉色,雙手抱著胸膛,語氣之中流露出明確的怒意。
「我才不去那裡。」
靖英眨了眨眼,不曉得是哪個點惹紫山生氣了,這讓靖英有些退縮。
「不是,我只是隨口問問。」靖英尷尬地揮了揮手,想趕緊扯開話題,卻又一時想不到該說什麼。
「你該不會跑到春雨酒樓了吧?」
紫山真的生氣了,這已經不是單純地詢問而已,而是質問。
「我、我沒有。我、只是在門口看看而已。」靖英不停地揮著手,想立即和春雨酒樓劃清界線。
「你對酒樓好奇?」
「也不是好奇,就是看到有認識的人進去,才會想說是什麼樣的地方。」靖英扭著自己的手指,畏畏縮縮地做出解釋。
紫山輕輕地嘆了口氣,忍不住搖了搖頭。他伸出雙手搭在靖英的肩頭,慎重其事地看著靖英的眼睛做出指示。
「靖英,一個姑娘家不能去那種地方,連那條街都不可以進去,知道了嗎?」
可是靖英哪裡能聽得懂。靖英只是眨了眨她那透露著無辜的大眼睛,一副無法理解的模樣,讓紫山莫可奈何。
紫山大概能想像得到,靖英究竟是看到誰走進了春雨酒樓,也是因為如此,他才不想說得太過明白。
紫山伸手抹了抹臉頰,最後才摀著嘴,下定決心似地說出口。
「那整條街都是女人陪酒的地方。」
靖英歪著頭,似乎在思索著紫山話語的含意。
這個小姑娘真的與世隔絕太久了,到底要怎麼表達才能讓她理解呢?這真的快把紫山逼瘋了。
紫山持續摀著嘴,目光烔烔地直盯著靖英。
靖英似乎從他的眼中讀到了什麼,漸漸地睜大眼睛,不過很快地,靖英又垂下視線,目光落在自己的腳尖之處。
「我知道了。」
靖英有氣無力地說著,一頓一頓地慢慢轉過身,往前走了幾步之後,卻又回過頭來走到紫山面前。
靖英低垂著頭,仍舊盯著自己的鞋子。
「你知道書院在哪個方向嗎?」
紫山陪著靖英回到家門口,一路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不過很明顯地,靖英的心思全放在其它事情上。
在那之後,靖英一個人關在房間裡思索著。
「難怪大家都不太想跟我說傅才的事。」靖英側著臉趴在桌上,將訂下婚事之後所發生的一切從頭到尾回憶了一遍。
一開始知道傅才其實是去喝花酒的時候,靖英並不覺得悲傷,也沒有憤怒,只是有些失落,有些難以理解。她對婚姻原本就沒有抱持什麼特別的期望,應該說她沒有真的去思考過有關結婚的所有事情。她只是單純地認為,因為夫妻是要相處一輩子的人,若是和一個能和睦相處的人在一起,那也就夠了,畢竟她原本是個將死之人。
然而沒想到傅才不僅僅是對她毫不在意,甚至還將全部的心思放在其它女人身上。一想到這裡,靖英的淚水便默默地從眼角溢出,忍不出低聲囁嚅著。
「連和我吃個飯都不願意。」
一說出口,彷彿所有的情緒都隨著話語湧現出來似的,淚水全面潰堤,靖英再也忍耐不住,開始嚎啕大哭。
有人在敲著門,靖英望向門口,便看見娘和鳳英走了進來。
「你怎麼了?」娘擔心地問著。
「娘!」靖英抱著娘的腰,將臉埋在她懷裡哭泣。「娘,我不想結婚了,我不要…!」
「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突然在說結婚的事?」娘輕撫著靖英的頭,語氣急切地問著。
「你們為什麼不告訴我,傅才他會去喝花酒的事?」
娘手部的動作頓時停住了,彷彿全身突然變得僵硬那般無法動彈。
靖英提起頭來,淚水不停地從臉頰滑落,整張臉與臉旁的髮絲全都溼透了。
「只要我還能活著,嫁給誰都無所謂嗎?」靖英悲傷不已,她甚至在思考著為什麼自己還要活著這件事。
「傅才去喝花酒,你是聽誰說這件事的?」
「我不是聽說的,我是親眼看到的。」
靖英回憶起她看著傅才走進酒樓裡的畫面,忍不住思索著,若是她活著就得與傅才結婚,她實在是不敢想像之後的生活會變得如何。結為連理之後卻彷彿是一個人獨居?還是會有其它更加糟心的事發生呢?靖英的頭腦亂成一團。
「你看到了?」
娘不可置信地看著靖英,又轉頭去向鳳英確認。只見鳳英皺著眉,輕輕地點了點頭。
「書院裡有一些人曾看到過,我原本是不太相信的……。」鳳英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尾音也隨著她低垂下的頭消散在空氣裡。
「這個傅才,竟然敢騙我們。」娘咬牙切齒地說著。「靖英你放心,我明天就回娘家,把這門婚事給退了。」
隔天鳳英一個人去了書院,靖英則和爹娘一起回了娘家。
「都到這個節骨眼了,你們還在說什麼!」
外祖父憤怒地伸出手掌,用力拍向桌面。面對這濤天的怒吼,靖英縮起了脖子,淚水撲簌簌地滑落。她忍不住扭曲起嘴角,開始低聲啜泣著。
「可是我們家靖英不喜歡喝花酒的人啊!一開始他們也沒說那小子有這種習性。」
娘試著為靖英說情,可是卻換來外祖父的一陣怒罵。
「男人喝酒應酬是什麼稀奇的事嗎?你這樣挑三撿四的,到時候嫁不出去的人是你!」
「那…、那我不結婚就是了。」靖英連眼睛都不敢抬起來,卻仍奮力地將反駁的話說出口。
「這個樣子像話嗎?一個姑娘家過了十八歲還一直留在娘家就已經很不得了了,你還不想嫁人?傳出去你爹娘的臉面都會被你丟光的!」
「沒關係的,我們家養得起的。」娘拍了拍胸口,像是在掛保證。
「你再說這種話試試?你能養她一輩子嗎?你回去問她大哥,看他願不願意養這個吃白飯的一輩子!」
「靖英生的漂亮,她能嫁得出去的。」爹試著從旁緩頰,不過卻說得有氣無力。
「管她長什麼樣子。姑娘家要的是美德,她這副德性肯定會嫁不出去。」
外祖父的狂怒掃盪了將近半個時辰,最後靖英一家三口全都敗下陣來,垂頭喪氣地返回家中。
「沒事的,我再找時間去和外祖父說說。」娘握著靖英疊放在腿上的雙手,試著讓靖英打起精神來。
「我們盡量拖延婚期,等到外祖父或是對方受不了了,自然會同意解除婚事的。」爹也在一旁想法子,不過自己心裡卻比任何人都還要忐忑。
「我有點累,先回房休息了。」靖英氣若遊絲地說著,細微的話聲幾乎讓人聽不見。
靖英慢吞吞地走回房裡,一看到床鋪便撲倒過去。
她真的覺得好累,從昨天回到家之後,她感覺自己一直在哭,今天回娘家後也哭了。就算除去外祖父給予的精神壓力,她也哭得夠累了。她想好好地睡一覺。
很快地,她就真的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從那天起,靖英病了三天無法下床,自然也無法到書院去。等到病好了,娘又不放心放她出門,便讓她在家多休息幾天。等回到書院的時候,已經是一週以後的事了。
「靖英!」
紫山在路上叫住了靖英。
鳳英原本要找靖英一起去聯誼,讓她姊姊好好地轉換一下心情。不過靖英還沒有這個心情和別人談天說地,所以便婉拒了她的好意,自己一個人回家了。
「你怎麼在這裡?」靖英目光顯得呆滯而渙散,愣愣地看著紫山小跑步地向她靠了過來。
「鳳英說你病了好幾天。身體還好嗎?」紫山皺著眉,一臉擔憂地詢問著。
「嗯,沒事了,已經好多了。」
紫山上下打量著她的身體,又望著她的臉龐,眉頭卻皺得更緊了。
「真的沒事了嗎?」紫山似乎不相信靖英的說詞。「還是在為什麼事情煩惱?」
紫山一問出口,就像是為靖英的淚水鋪了路那樣,瞬間眼淚就爬滿了靖英的臉頰,靖英的喉嚨似乎也因此擠壓出了悶哼聲。
「喂,還說沒事。」紫山雙手停在半空中,顯然有些不知所措。
紫山注意到行人的視線,雖然他很想向那些不認識的人辯解些什麼,但一個小姑娘在他面前哭了出來卻是事實,這讓他感到更加頭疼了。
「你先別哭了好嗎?」
紫山這麼一說,沒想到靖英卻嗚嗚地哭得更大聲了。
「過來。」紫山莫可奈何地拉起靖英的手,一把將她拉進附近行人較少的巷弄之中。
紫山嘆了一口氣,手忙腳亂地搔了搔頭。
「你光是哭,我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啊?要不要和我說說。」
聽紫山這麼說之後,靖英總算是緩過神來,斷斷續續地吸了吸鼻子。
「外、外祖父說,我、我嫁不出去了。」
「什麼?」這姑娘不會是哭傻了吧?紫山一點也不明白她在說什麼。
「他、他說,我不跟傅才、結婚的話,就會、嫁不出去、了。」
「那……你跟傅才結婚不就得了嗎?」紫山還是摸不著頭緒。
沒想到靖英又嗚嗚地哭了起來,這可把紫山嚇了一跳。不過這下紫山總算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難不成你跟外祖父說了,不想跟傅才結婚,是嗎?」
「對啊。」靖英試著忍住哭嚎,再度吸了吸鼻子。「我說、嫁不出去、沒關係,我就、不嫁人了,那、不就好了。」
「你這麼說了?」
「是啊!可是他又罵我,說我丟、爹娘的臉。」
說到這裡,靖英整張臉都皺成一團,並抬起手臂在臉上胡亂擦了擦。
紫山伸手搔了搔頭髮。看來事態比他想的還要嚴重。
原本還以為靖英是為了傅才的事在哭,但以這個情形看來,靖英應該是因為外祖父所說的話而傷心。這下子紫山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不過在紫山看來,外祖父所說過的話裡有個很大的漏洞。若是以這個理由來反對靖英退婚,那著實不太合理。
「外祖父說你會嫁不出去,那是不可能的事。」
靖英又再次吸了吸鼻子。現在情緒已經漸漸穩定下來,淚水也不再控制不住了。
「爹也說了類似的話,可是外祖父又說什麼美德的,說我這樣一定沒有人要娶。」
紫山噗嗤地笑出聲來,讓靖英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有什麼好笑的?我是真的很難過耶!」
「什麼美德的……。」紫山一邊複述,一邊抱著肚子忍住笑意。
「有什麼問題嗎?」
「有很大的問題!」紫山抬起頭來望著靖英,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之後才接著說,「不然,你跟外祖父這麼說。你不會嫁不出去,因為我會娶你。這樣可以嗎?」
靖英歪著頭思索著,一時不能理解紫山話裡的意思。過不了一會兒,靖英便睜大雙眼,用力拍了下手。
「喔!原來是這樣啊。」靖英抬頭望向紫山,久違地揚起了嘴角。「紫山,你真是聰明耶。」靖英忍不住讚嘆著。
紫山看著靖英充滿笑意的眼睛,露出了淡淡的苦笑。
「我得趕快回家去了,明天再見囉!」
靖英迫不及待地小跑步離開,然而只跑了兩、三步就氣喘吁吁了。看樣子身體還沒完全恢復,靖英只好在她能承受的範圍之內,盡快走路回家。
「爹、娘!」
回到家裡的靖英真的累壞了。她一邊拍著自己的胸口緩口氣,一邊急不可耐地四處搜尋爹娘的身影。
家裡都找遍了都沒找著,那應該就是和大哥大嫂在後面的倉庫裡點貨吧。
靖英忍不住咳了幾聲,一面走向店鋪與倉庫的方向。
「爹、娘!我知道了,紫山說他會娶我!」靖英仍不停地喘著氣,卻一刻也等不了地向爹娘報告。
「大丫頭,你在說什麼鬼話?」大哥放下手中的貨物,哭笑不得地直起身子面向靖英。
「我是說,外祖父不是說了嗎?因為我會嫁不出去,所以不讓我退婚,不是嗎?可是現在紫山說了會娶我,那我不就能以正當的理由退婚了嗎?」
與靖英高漲的情緒形成極大的對比,在場的其餘四人全都停止了手中的動作,卻沒有人做出任何回應,彷彿是時間暫停了那般,讓靖英剎時感到有些錯愕。
「怎麼了,這麼說不行嗎?」靖英突然覺得這個計劃似乎不可行,便立即沉下臉來,垂下了肩膀。
「靖英,你想清楚了嗎?」娘走到靖英的面前,伸出雙手扶著靖英的肩頭,慎重其事地向她確認。
「嗯,我想清楚了啊!」靖英眨了眨她那又圓又大的眼睛,似乎在說這個問題問得有些多餘。
「瞧她那高興的樣子,大丫頭,你就這麼喜歡紫山啊!」大嫂掩著嘴輕聲笑著。
「嗯?什麼意思?」靖英不明所以地歪過頭去。
「你不是說要和紫山結婚嗎?大丫頭。」大哥為這個傻丫頭做了補充說明。
「嗯?」靖英將頭歪向另外一邊,忍不住惑疑著。她自己是這麼說的嗎?
突然,靖英感覺胸口似乎被揍了一拳那般,心臟開始猛烈地跳動著。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有向外祖父提出退婚的理由了啊!」
「這理由不就是要和紫山結婚嗎?」大哥抿了抿嘴,試著忍住不笑出來。
「是!不是……。」靖英抬頭仰望著天花板,一時之間不曉得該怎麼回答才好。
「靖英,不管你是怎麼想的,若是向外祖父提出了要求,那是不可能再度反悔的,你知道嗎?」娘撫著她的臂膀,試著向她進一步說明。「你不要想著用什麼搪塞的理由呼嚨過去,外祖父是不可能接受你的第二次退婚的。」
這下子靖英總算是搞清楚狀況了。
「我……我知道了。」靖英虛弱地回答著。
「你想清楚的話,我和你爹是不會反對的。你想和紫山結婚嗎?」娘拉起靖英的雙手,將她的手包覆在自己的手裡,再一次向她確認。
「我……我不知道。」
靖英慢吞吞地走回房裡,感覺身體有些沉重。
她一股腦地坐到椅子上,四肢便開始輕微地顫抖,似乎是想藉著抖動將剛才快速累積的疲憊一口氣發洩出來的樣子。
靖英的頭腦有些混亂。她不僅不曉得自己是怎麼想的,也不清楚紫山的真實用意究竟是哪一個。她都搞糊塗了。
靖英試圖回想紫山說出那句話時的表情,以藉此揣測他的心意。
『因為我會娶你。』紫山瞇細的雙眼帶著滿滿的笑意,感覺起來好像和平時沒什麼兩樣。
「這是在跟我求婚嗎?」靖英雙手拄著下巴,搖晃著腦袋思索著。「求婚……嗎?」
不曉得為什麼,靖英越是重覆這個字眼,越是不自覺地感到害羞。
「真的假的?」靖英害臊地用雙手摀著臉,有種難以置信的感覺在全身漫延。
「我…嗎?」靖英站起身來,自顧自地在房間裡踱步,像是自己一個人在演獨角戲那般,伸出手指不停地指著自己。「是…我嗎?」紫山拒絕了麗心,卻向靖英求婚?這有可能嗎?
靖英摀著臉撲到床上,在狹小的床榻裡不停地滾來滾去,完全靜不下心來。
靖英忍不住悶聲尖叫著。
「這怎麼可能?」
然而不可否認的是,靖英竟然覺得開心得不得了。她將臉整個埋進被褥之中,試圖掩蓋自己壓抑不住的笑意。她感覺完全控制不了嘴角了。
「怎麼辦?」靖英停下滾動的動作,開始覺得傷腦筋了。
要是紫山只是提出個理由來說服外祖父,就和她原本所想的那樣,那可怎麼辦?
靖英無法抑制地感到失落,心臟卻不停地猛烈跳動,這讓靖英根本無法平靜地思考。
「不想了、不想了。」靖英站起身來,決定明天再去問個清楚。在此之前,她就讀個書冷靜一下好了。
靖英坐到桌前翻開書頁,可是同一個句子她反覆讀了好幾次,卻怎麼也看不懂,好似自己變成了文盲那樣,這讓靖英有些不知所措。
靖英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全身攤軟地趴到桌子上。
「該怎麼辦才好呢?」
靖英不知道要怎麼和紫山私下見面。她等了好幾日,終於等到了舉辦聯誼的時刻。在此期間她的心情已經平復了不少,這也許是幫了靖英大忙吧。
然而就算是在聯誼會上碰了面,靖英又該怎麼向紫山確認呢?
「你沒事吧?」
靖英轉過頭去,正好對上了帆語的視線。她們正走在前往茶館的聯誼會場。
「我沒事啊!」靖英呆愣地搖了搖頭,不明白為什麼帆語會這麼問。
「你這幾天都怪怪的,老是心不在焉的。對了,是從你上次生病之後就一直這樣了。怎麼了,身體還是有些不舒服嗎?」
「我的身體已經好了,不用擔心啦!」靖英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笑著回應帆語的問題。
「你該不會是有什麼煩惱吧?」
「咦?」上一次紫山就是這麼問她的,這讓靖英不自覺地心跳加快了一些。「沒有、沒有。哪有什麼煩惱啊!」靖英雙手在胸前不停地左右揮舞著,否認的同時似乎也想藉此揮去從心臟不斷擴散出去的害羞之情。
帆語見狀用手肘搭在靖英的肩膀上,並將臉靠得很近,近到幾乎能感受到她呼吸的氣息。
「你該不會是有愛慕的人吧?」帆語刻意壓低聲音說著,一臉嚴肅地望著靖英的眼睛。
「你…你怎麼知道?」靖英感覺有些驚恐,難以置信地伸手摸著自己的臉頰。「我表現得很明顯嗎?」靖英用更低的聲音回覆帆語的提問。
「還好啦!」帆語拉開與靖英之間的距離,一臉滿意地微笑著。
「怎麼辦,該不會大家都知道了吧?」靖英感覺又有事要擔心了,難免感到忐忑不安。
「沒事,目前應該只有我知道吧。」帆語以眼神示意著走在前方的人,「就連鳳英也不知道呢!」
「是喔,你怎麼知道?這麼厲害!」
「也還好啦!」帆語自信滿滿地挺起了胸膛。
「你該不會連我喜歡誰都知道吧?」這次換靖英向帆語身邊湊了過去,再度壓低聲音問著。
帆語停頓了一會,接著搖了搖頭。
「不知道。」
聽到帆語的回答,靖英不禁鬆了一口氣。
抵達會場的時候,男子書院的人已經先到了,正坐在座位上喝茶聊天,一面等待著女子書院的人到來。
這一次靖英沒有坐在紫山附近。
靖英原本想直接和紫山面對面,然而臨到桌前卻又反悔,反而還刻意繞了點路遠離紫山的座位。這次男子書院來的人似乎比較少,結果坐在桌尾的靖英對面有三個座位空了出來。
就座之後靖英感覺鬆了一口氣,卻又莫名地有些失落。這種複雜的情感靖英還是第一次體驗到,這讓靖英有些不明所以。
「太明顯了。」
帆語用手拄著臉頰,側著臉面向靖英,漫不經心地說著。
「什麼?」
「我說你啊!表現得太明顯了。」帆語忍不住皺起眉頭,又再次壓低聲音說著,「你喜歡的人坐在那裡吧?」帆語抬起下巴指了指紫山的方向。
「喔嗚……。」靖英被打敗了,整個人趴到了桌面上。「真的這麼明顯嗎?」
「我告訴你,等一下一起散步的時候,你就直接去把他拉走吧!」帆語靠近靖英耳邊向她提議,一邊邪魅地笑著。
「怎麼可能,都說了他這麼受歡迎了,怎麼可能還輪得到我?」
靖英露出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望著帆語,沒想到帆語卻一臉吃驚的模樣瞪大了眼睛。
靖英聽到椅子拉動的聲音,不經意地回過頭去,卻看見紫山坐到了靖英的對面。
「家裡的事處理好了嗎?」紫山雙手交握放在桌上,臉上的表情看上去比平時嚴肅許多。
「家裡的事?」突如其來的詢問讓靖英的腦子瞬間打結,一臉呆愣地回望著紫山。
紫山垂下了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接著向靖英輕揮著手示意。
「過來。」
紫山站起身來繞過眾人,接著便逕自往茶館門口的方向走去。
「快去啊!」
帆語在一旁使力推了推靖英的手臂,這才使靖英回過神來。
「喔…喔!」
儘管靖英仍舊搞不清楚狀況,卻還是快步地跟了上去。紫山回過頭確認靖英跟上了之後,便直接穿越人來人往的街道,走下河堤,在比馬路低矮的斜坡上坐了下來。
紫山伸手拍了拍身旁的草皮,讓靖英坐到他的身邊。靖英一股腦地坐了下去,把自己的屁股蹬得發疼。她左右扭了扭身體調整好姿勢之後,便雙手抱著膝蓋,將臉頰埋進雙膝之間,側著臉望著紫山。
紫山正對著河水的鼻尖與臉頰閃爍著從河面上反射出來的日光,看起來十分耀眼。紫山的臉龐儘管是剛性十足的男性輪廓,卻又鑲嵌著有如經過精雕細琢的五官,就算是以美麗來形容也不為過。比起一般人還要厚實的嘴唇微微地翹起,靖英覺得那個樣子很可愛。
紫山轉過頭來望著靖英,靖英眨了眨眼繼續觀察他的正臉,一時之間兩人都沒有話語。微風拂過靖英的後腦,將長長的髮絲吹落至臉旁,遮蓋了視野,這才讓靖英動了一下,抬起臉伸手撥去了頭髮。
「你還想和傅才退婚嗎?」
紫山率先打破了沉默,眼神真摰地定睛望著靖英。
「想啊,可是…。」靖英不知道該怎麼說明,垂著臉思索了一陣子之後,才又接著開口,「我不知道你說的話是什麼意思。」靖英雙眼水靈靈地看向紫山,「你說你要娶我,是真的嗎?」
紫山眨了眨眼,臉色不為所動地回應。
「你覺得我在說謊嗎?」
「不是!」靖英大聲反駁著,「我只是…,只是怕我自己誤會罷了。」靖英越說越沒有底氣,忍不住抬手搓了搓自己的嘴唇。
紫山伸過手握住靖英正貼在自己嘴上的那隻手,將它拉了過來,靖英自然而然地轉過身體面向紫山。
「那我要怎麼做,你才會相信我?」
紫山微皺著眉盯著靖英的臉,眼底透露著淡淡的哀傷。
「我沒有不相信你。」靖英向紫山強調著,卻又略顯落寞地答道,「我只是不相信我自己。」
紫山伸出另一隻手,托著靖英的後腦勺往自己的方向推,將她的頭推到自己肩前,便將臉頰貼到靖英的臉頰上。紫山無聲地閉上了眼,靖英也閉著眼睛,感受著紫山那雙手以及臉頰的熱度。那體溫似乎與靖英的相同,沒有任何一絲排斥的氣息夾雜在其中,好似兩人的臉頰在相觸的那一刻,便毫無縫隙地黏合在一起,這讓靖英感覺十分奇妙。
從河面捲起的涼風吹動了靖英的頭髮,讓靖英覺得有點癢,然而這一刻與紫山待在一起,卻讓她的內心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靜。那種感覺萬分自然,彷彿從天地開創以來,他們倆人就一直像這樣形影不離似地,所有的時間流逝都不會改變這種狀態。
這次他還是選擇了伊瑪彌亞,伊瑪彌亞也再度接受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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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提倡閏女不可隨意外出拋頭露面的時代裡,一般女子只能在家裡讀書學習,自然而然地,書院便成了男人的天下。於此期間,民間開始流傳起一則淒美的愛情故事。
祝英台從小便是個熱愛讀書的姑娘,在她長大到適婚年齡的時候,家裡的長輩便提議讓她與從小就訂親的表哥馬文才盡早成婚。然而英台不從,她仍想繼續唸書深造,便與家人約定了一年的寬限期。英台偷偷地打扮成男子的模樣混入書院之中,在那裡她認識了風度翻翻的梁山伯,兩人陷入了愛河。山伯自小家境並不富裕,他日夜不休的學習,就是為了能在考取功名之後,讓家裡過上好日子。在他結識英台,無意間發現她是名女子之後,他更加努力,卻使得他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英台為了自己的婚約苦惱不已,兩人便相約私奔,然而山伯被他自己的身體狀況打倒了,英台傷心欲絕。
英台失去了所有的生存意志回到家中,家中的長輩開心地為她準備婚事。儘管看出英台的消沉,但他們相信結了婚之後,英台就能恢復原樣。大隊的迎親隊伍等候在門口,所有的人都身著象徵著喜慶的大紅衣服,新娘從大宅裡出現的時候,眾人無不目瞪口呆。原本應該打扮得最為華麗的姑娘,卻身穿代表著喪事的全白素衣,徑自鑽入了大紅花轎之中。
長長的迎親隊伍在歡慶的鑼鼓聲中前行,進入偏遠荒涼的林間之後,卻被一陣大風吹得東倒西歪。隊伍不得已停了下來,英台卻在此時鎮定自若地下了花轎,走到一處凸起的土堆前方。覆在墓穴上的沙塵捲起,土堆向下凹陷裂開了一條大縫,英台一躍而下,狂風立刻吹來更多的塵土將其掩上,在眾人還搞不清楚東南西北的時候,新娘就無聲無息地從花轎中失去了蹤影。
林木之間,兩隻反射著淡雅光芒的蝴蝶悄悄地從土堆裡升起,只做了片刻的停留,便乘著平靜下來的微風,雙雙圍繞著對方往遠處飛去,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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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吧?發生什麼事了?」
原本站在後方那名較高的男子,在不知不覺間來到了附近,越過前方男子的肩頭望著騰華的臉。
「我來處理就好。」前方的男子伸出手來制止後方的男子繼續說下去,接著轉向騰華與富河提出了問題,「你們要去哪裡?」
「這位小姑娘,騰華,說要去紅頭嶼,她說想要找神族,跟那個什麼?那個……。」
「六鼎石。」
騰華從口袋裡掏出了那顆紅色的寶石,抬起手舉到了男子面前。
男子只是定晴看了一眼,沒有接過手拿去研究的打算,便直接開口回答。
「我們就是從紅頭嶼來的,那裡沒有六鼎石。」男子轉過頭去,特地面對著富河,才接著繼續說下去。「還有,我們不是神族。真要分類的話,我們是五足。」
「五……!」富河倒吸了一口氣,不可置信地伸出顫抖的手指向男子。
五足,月神的眼淚,是比神族更加神秘的存在。
騰華回憶起林老師的說法,也忍不住抬起手輕摀著嘴角,瞪大了眼睛。
「沒什麼好驚訝的。」男子從長外衣的口袋裡拿出一個物品推到騰華的面前。「這是護身符,你拿著。」
「護身符?給我嗎?」騰華疑惑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不然要給誰?」
騰華被反過來提問,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應。騰華轉頭看了富河一眼,富河也只是不明所以地聳了聳肩。
將寶石收回口袋裡之後,騰華便用雙手接過了護身符。不過這哪裡是什麼護身符,雖然小巧雅緻,但這分明是一把正常尺寸的匕首。然而匕首的刀刃並不是以鋼鐵制成的,好像是某種水藍色的寶石,刀尖之處也打磨得很鈍,或許真的是個匕首形狀的護身符吧。不過雖然說是寶石,那卻不是一般常見的石頭,寶石裡面就像是鑲進了水那般,不同深淺的藍色在寶石的表面交錯旋轉流動著,讓騰華不禁感嘆出聲。
「哇!月神的眼淚。」
「你叫騰華是嗎?我是拉納弗格。」拉納弗格將手搭在前方男子的肩頭上,一邊向騰華自我介紹。「這位是我們的頭家,叫……。」
「米歇爾。」
「對,米歇爾。平常沒在叫所以都忘了啊,哈哈!」拉納弗格乾笑了兩聲,伸手搔了搔耳後。
「我大概知道六鼎石會在哪裡。先跟我來吧!」
騰華急匆匆地將匕首放進另一個口袋裡,便慌慌張張地跟著米歇爾走出控制室,富河也迫不及待地跟了上去。
四周的霧氣尚未完全散去,不過甲板的範圍已經能看得很清楚了。此時的甲板上除了米歇爾和拉納弗格之外,還有另外三名同伴在等待著。
這三名同伴都有著和米歇爾相同的皮膚,身穿不同顏色的長外套。和米歇爾與拉納弗格將長劍繫在腰間不同,他們似乎是把武器背在背上,所以儘管身材同樣偏瘦,看上去卻有胸膛比較厚實的錯覺。
「哇!」
海面上的濃霧稍微變淡了一些之後,騰華忍不住發出了驚呼。富河大張著嘴巴,似乎是由於過於震撼而發不出聲音來了。
除了甲板上的來客,甲板外還有其它的東西。
身上的毛皮是淡褐色的,長長的毛一直長到了下巴之處,看起來就像是長了鬍鬚一樣,頭上還有兩隻粗壯的角,嘴裡還在不停地咀嚼著什麼,一副十分平和自在的模樣。若是沒認錯的話,那應該是山羊沒錯。不過與普通的山羊不同,牠們的體形大了許多,應該和被馴服的馬匹差不多大。如果只是這樣的話,那也沒什麼好訝異的,雖然那幾隻山羊的腳蹄還陷在濃露裡,牠們卻不是站在任何地方,甚至離海面還有好大一段距離。牠們就是直挺挺地站在半空之中。
「薩基爾,你能喚出馬奇文塔嗎?」
「馬奇文塔?應該可以吧,剛剛還在這附近而已。」
和米歇爾差不多高的男子圓圓的雙眼稍微瞪大了一些,看起來就像是凸了出來一樣。他取下了背在背上的物品,一把琵琶狀的弦琴,然而那弦琴除了上頭的弦以外,琴身皆是由水藍色的寶石打造而成,上頭還閃耀著水紋狀的波動,看上去彷彿是用液體做成的那樣柔軟,但那拿在手中的狀態卻並非如此。薩基爾著用左手從琴弦的最上端以手指探索著,一個間隔、一個間隔地慢慢地往腹部的地方挪移,等移到接近琴腹中心附近之後,薩基爾伸出右手手指輕輕一撥,某種似是耳鳴的聲音便傳了出來。那高音階的樂聲悠長地往四周擴散出去,聽起來一點也不刺耳,反而像是融入了海浪聲中那般自然。
「這琴怎麼沒有聲音?」富河湊到騰華耳邊低語著。
「嗯?有啊,不過……大概很難注意到吧。」騰華眼珠子望著上方思索著,試圖向富河解釋。
「是喔?」
富河側耳傾聽,不過在他還沒能聽見任何琴聲的時候,樂聲已經往遠方傳送。於此期間,那樂聲似乎為那漫延的迷霧開了路那般,海水的藍色漸漸地顯現出來,不一會兒霧氣已經淡薄得能夠讓視線毫無阻礙地穿透至遠方了。
船隻開始大幅地上下起伏,儘管並不算是劇烈的震盪,不過也足已讓人在這習慣於波浪的狀態之下,還能產生頭暈目眩的錯覺了。
所有的人都有些踉蹌地重新站穩步伐,此時除了那些山羊所在的方向以外,四周的空氣已經變得清朗,因此海面上出現的巨大陰影也清晰可見。
那片巨大的陰影像是海水被染黑了一大塊似的,似是天空中一片烏雲所落下的痕跡。然而在沒感受到什麼大風大浪的情況下,那烏雲飄動的速度過於驚人,讓人很難不注意到它。
陰影快速朝著船隻游了過來,在快要撞上船舷的時候,陰影卻迅速地退後往回游了一小段距離,接著便以船為中心畫著圓形環繞著。
「不是吧?是大翅鯨!」
在富河驚訝地說出口的同時,一個巨大的身影從海面下一躍而起,以背部朝下的後翻姿勢蹤身飛躍過船隻,接著再從另一端潛入海面。
但那哪裡是什麼大翅鯨啊,那根本算不是什麼鯨魚或是任何其它魚類,其身上甚至連一個魚鰭也沒有。那就是一個十分巨大的人形。
巨人在船的四周游動著,時而像海豚或鯨魚那般浮出水面,時而下潛再很上跳躍,看上去玩得很開心。這幅景象讓富河吃驚著大張著嘴,雙眼一刻不離地追隨著那巨人的身影。
甲板被那巨人的跳躍所濺起的水花打溼,甚至淋得眾人睜不開眼,頻頻伸水抵擋,或用袖口拭去臉上的水珠。
「馬奇文塔,別玩了,過來。」米歇爾語氣有些不耐煩地向馬奇文塔招了招手,這才讓巨人停下了動作。
巨人只在海面上露出了半顆頭顱,眼珠子滴溜溜地在眼眶中打轉著,倏忽瞪大了雙眼,將胸口以上的部位抬出水平面,並伸出一隻大手捏著自己的下巴,慢慢地靠了過來。
馬奇文塔的皮膚是接近黑色的深藍色,然而與米歇爾他們的不同,馬奇文塔的皮膚看起來像是絲綢那般地平滑,似乎所有的海水都無法在那皮膚上停留太久那樣,儘管剛剛才泡在水裡,現在巨人的臉上已經看不到一滴水珠了。馬奇文塔的頭髮似乎很長,往後以類似編辮子的方式紮起,這不由得讓騰華想起富河說「這樣、這樣」時,試著將自己雙手打結的模樣,不由得感嘆那形容還真有點樣子。
馬奇文塔烏黑的眼睛又大又圓,睫毛細長而濃密。也許是因為那巨大身形的緣故,觀察馬奇文塔的臉部表情似是十分容易,以致於他輕皺著眉微歪著頭的模樣,讓人能一眼看出他表現出來的疑惑。
「這是怎麼回事?原本是這樣的安排嗎?」
「出了一點事,你先不要問了。」米歇爾用袖子抹去臉上的水珠,一邊撥了撥灑落在頭髮上的海水,一邊接著問道,「你那邊有六鼎石吧!交出來。」米歇爾毫不避諱地伸手討要。
「你是流氓嗎?你這樣不行啦,交給我來。」薩基爾站到米歇爾前方,抱著弦琴、挺起胸膛出聲威嚇著。「身上所有的東西都交出來,快點。」
「你的琴有屁用喔,到旁邊去啦。」一名五官清秀,臉頰線條較為圓潤的五足抽出背在背上的長劍,一面在馬奇文塔面前揮舞著。「東西拿出來。」那以龍身為紋飾的金色劍柄十分顯眼,然而那與其說是有殺傷力的劍,不如說是護身符還比較合適,因為那劍刃的材質和米歇爾交給騰華的匕首刀刃一模一樣。
馬奇文塔大概只停頓了約一秒,接著從口中吐出了強力的水柱,沖向作勢威嚇他的兩人之後,便忍不住大笑出聲。
船隻又被海浪掀動,不過又很快地平靜了下來。馬奇文塔從海面下伸出了巨大的右手,深色的手腕上垂掛著如水晶般淡藍色的巨大石頭,舉到了揮舞著劍的五足面前,並用那粗壯的手指將他手中的劍按了下去。
「我這顆比較大耶。」馬奇文塔笑嘻嘻地回應著。
「大就比較厲害嗎?要不要比比看?」五足儘管被水流沖得差點站不住腳,卻仍奮力維持著原本的姿勢。
「好了啦,拉貴爾。別玩了。」
「不是你先玩的嗎?」
「我有嗎?我是在問六鼎石的下落耶,誰讓你們瞎起哄了。」米歇爾不承認他剛剛用了假裝恐嚇的語氣索要東西。
「就說了別跟這群人混在一起了,你看,人都嚇傻了。」馬奇文塔用眼神示意著,看向富河的方向,「我昨天是不是有看過你啊?」馬奇文塔和藹地對著富河露出笑臉。
「對、對…,我昨天有看到你……。」富河說起話來有些吞吞吐吐地,似乎還沒從驚異之中回過神來。
「昨天我看你們好像在海上迷航了,就稍微推了你們一把。看來是平安回到岸上了。」
「原來…,昨天是你救了我們……。」富河的雙眼充滿了感激的神色,眉毛甚至有些垂了下來。
「沒什麼,你我算是有緣吧!」馬奇文塔微微地點了點頭。
「所以你們那邊的六鼎石在哪裡?」米歇爾將話題拉了回來,順手把擋在前方的薩基爾往後推了推。
「不在我這裡,那個海域在哪裡啊?好像是比較靠近龜山島那一帶吧!」
騰華倒吸了一口氣,林老師的推測似乎說中了一半,讓騰華忍不住覺得驚奇。
馬奇水塔往後仰躺了下去,面朝上地在海面上繞著船舷游動著。
「不如你們先去找艾瑞奧克,他就在火燒島上,他那邊應該也有才對。我先去取過來,再跟你們在火燒島會合。」
「那就麻煩你啦!」
米歇爾向馬奇文塔揮了揮手,馬奇文塔旋轉著身軀改為面朝下的方式,就如同來時那樣,潛入海裡朝著北方快速離去了。
「走吧,我帶你去火燒島。接下來的路程乘船已經不安全了。」米歇爾朝騰華招了招手,示意她來到船尾的方向。
「咦?你們願意帶我去找六鼎石嗎?」
「為何不?反正我們也沒其它事情。」米歇爾那理所當然的語氣,似是在說騰華的問題有些多餘。
「咦?是嗎?」騰華又莫名其妙地被反問了,不過儘管她仍舊摸不著頭緒,她還是接受了米歇爾的提議。
「富河,謝謝你載我到這裡,要不是你,我肯定找不到神族的。」騰華很有禮貌地向富河行了禮。
「小姑娘,你一路順風啊,我相信他們會好好照顧你的。」富河看上去有些依依不捨,不過騰華看著他那不斷瞥向其它人的眼神,總覺得他不想分開的對象應該是那些神秘的種族。
米歇爾帶著騰華走到船尾,其它四人伸腳一蹬就輕盈地躍上了那些停佇在半空中的山羊,有一、兩隻山羊嘴裡還在嚼著反芻出來的食物,儘管身上多了負重還是不為所動。
米歇爾向最後一隻沒人乘坐的山羊招了招手,山羊像是踩著石坡那樣,一步向左又接著一步向右地落到了甲板上。
「過來。」米歇爾扶著山羊角輕盈地跳上了山羊的背,接著便向騰華伸出了手。
騰華一面思索著該怎麼坐到山羊的背上,一面握住米歇爾伸出來的手。她突然感受到一陣天旋地轉的暈眩,等到回過神來,自己就已經雙腿跨坐在山羊接近脖頸的前背上了。
騰華雙手不自覺地撫摸著山羊後頸上的皮毛,觸感比想像中的還要粗糙,像是堅硬的雜草那樣。米歇爾從後背環繞過雙手,拍了拍山羊側邊的頸部。
「走吧。」
騰華以為山羊會有如騰空的鳥兒滑翔那樣飛起,不過她能真實地從山羊後背的肩甲骨感受到牠踏出了步伐,就像之前落到甲板上那樣,山羊以腳蹄探著看不見的石階,一會兒向左、一會兒向右地往上爬升。
霧似乎又變濃了。騰華低下頭想看看富河與他的船隻最後一眼,然而卻只能看見一點點的船尾欄杆,其它的地方則已經淹沒於迷霧之中,就像是直接進入了雲裡那樣,有種奇妙的感覺。
「我們現在是要去火燒島嗎?」騰華有些不確定地出聲問道。
「是的。依照馬奇文塔的說法,火燒島上有另一支神族,他所守護的六鼎石應該也會在那附近才對。」米歇爾低頭望著騰華的後腦,「不過我不確定你的六鼎石會不會是從他那裡來的。」
「我的?」騰華轉過頭去,正好對上了米歇爾低垂下來的臉。「那真的是六鼎石嗎?」騰華望著米歇爾那閃爍著些許光芒的烏黑眼瞳,似是感到太過耀眼那般眨了眨眼。
「是的,不過我不能確定你是從哪裡拿到那個六鼎石的。」
「是嗎?」騰華眼神忍不住往上飄,回想起五足與馬奇文塔之間的互動。「我感覺你們跟神族好像很熟識,可是並不是所有的神族都認識嗎?」
「並不能這麼說。我認識所有的人,只是現在不知道他們在哪裡。」
「嗯?是嗎?」騰華不太清楚那是什麼意思。也許是曾經見過面,但卻沒有細問對方是從哪裡來的吧?騰華自顧自地在腦中幻想著。
「你這幾天在做什麼?」
「嗯?」騰華被打斷了幻想,抬起眼又對上了米歇爾那雙細長而又閃亮的眼睛。
「你不是失憶了嗎?這段期間你在做什麼?」
「咦?你怎麼知道?」
騰華不自覺地瞪大了眼睛,沒想到米歇爾竟然噗哧地笑了出來。
「怎麼會看不出來?」米歇爾雙眼瞇成了細線,眼尾的地方散開了幾條深刻的紋路,不過那看起來不像是因為年老而生出的皺紋,反而因為這些紋路,米歇爾看起來顯得更有活力了。
「是嗎?有這麼明顯嗎?」騰華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像是在探尋著什麼看不到的東西。
「所以呢?在做什麼?」米歇爾又再度問了一回。
「做什麼?」騰華持續摸著自己的臉,一邊在腦中回想著。「在……顧店吧。」
「顧店?」
「是啊,有一對老夫婦暫時讓我留宿,我就幫忙他們顧店。不過平時沒什麼客人就是了。我有一次還顧到睡著了。」騰華老實地回答。
「還睡著勒……。」米歇爾不禁露出了苦笑。
「不過這樣你們知道方向嗎?霧這麼濃……。」騰華望著前方漫無邊際的迷霧,無法確認自己能否順利離開這迷霧的範圍。
「不會有問題,因為這些霧是為了要給這些山羊指路而鋪設的。」
「指路?」
米歇爾低頭望著騰華的臉,表情毫無波瀾地回應騰華的提問。
「你該不會以為這些山羊能飛吧?」
「咦?不是嗎?」
「完全不是。」米歇爾輕輕地搖了搖頭。「他們只是體型比較大,後背比較能承重,其它的地方和普通的山羊沒什麼兩樣。他們是靠著我的能力而在空中行走的。」
「你的能力?」
米歇爾用手指搔抓著山羊的脖頸,山羊便停下了腳步。米歇爾伸手環住騰華的後背,在騰華還未搞清楚狀況的時候,米歇爾就抱著她躍下了山羊的後背,站立於山羊旁邊。
騰華被米歇爾橫抱在懷裡,呆愣地仰頭望著米歇爾的臉,一時半刻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你要下來看看嗎?」米歇爾輕啟那厚實的唇瓣,說話時微微翹起的上唇從騰華仰望的角度往上看過去,看起來特別明顯。
「下來?」
騰華還在思索著是怎麼回事,米歇爾就用眼神向她示意著地面的方向。
不過說是地面,若是沒有搞錯的話,他們應該還在海面上才對。騰華側過頭望著下方,純白的濃霧滿滿地覆蓋著未知的海面,儘管她被安穩地抱在米歇爾的懷裡,騰華卻突然感到驚慌,忙亂地伸手環住米歇爾的後背,將臉埋進他的胸膛,心臟無法抑制地不停砰砰狂跳著。
「喔!眼睛很痛耶。」
米歇爾身後傳來聲音,回過頭去,便看見亞列爾騎著山羊從後方靠近。亞列爾濃密的雙眉緊緊地皺在一起,以一副兇狠的模樣瞇細了眼睛。
「你先到前面去跟其它人會合。」
「是,頭家!」亞列爾聽話地繞過兩人,徑直朝著前方行進。
「怎麼了?不敢下來嗎?」米歇爾低頭望著將臉整個埋起來的騰華,像是在掂量手上物品的重量那般晃了晃騰華。
「下…下去哪裡?海裡嗎?」騰華戰戰兢兢地抬起臉來,整張臉都皺在一起,不一會兒又立刻將頭埋了進去。「我不要。」
「不是海裡,就下來走走。」米歇爾踏了踏腳,故意用皮靴敲擊發出砰砰的聲音。「像這樣。」
騰華慢慢地抬起頭來,朝著聲音的來源往下望去,看見那雙在霧中若隱若現的腳平穩地站立著,確實讓騰華稍微冷靜了下來。然而只是這樣還是不夠,畢竟米歇爾是五足,誰知道他和平常人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就連他自己也說了,山羊能在天空中行走,便是靠著他的能力。
「還是不要。」騰華再度把視線移回來,從後背緊緊抓著米歇爾的肩膀不放。
「你不相信我嗎?」
騰華疑惑地抬起頭來,她無法理解這和相不相信米歇爾有什麼關係。騰華直視著米歇爾那烏黑明亮的雙眼,米歇爾也回望著她。不曉得為什麼,騰華似乎開始被說服了。
「好…吧…。」
騰華有些不情願地答應了。她總算是鬆開了手,以很慢的動作將腳放下來,並懸在半空中漫無目標地探了探。米歇爾一邊看著,一邊忍不住笑了出來。
「樹懶。」
「樹懶怎麼了嗎?」騰華沒有否認,只是撅著嘴回應著。
騰華的腳在薄霧中掃了一陣子,總算是下定了決心,從米歇爾手中側滾了下來,並蜷曲起身體準備好接受衝擊。
騰華確實受到了衝擊,她的腳大約只下降了幾十公分左右就落到了某個堅硬的表面上,這反而使得騰華措手不及地撲倒在地。騰華無法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眼前純白的畫面更是讓她摸不著頭緒。她伸手往支撐著自己身體的堅硬地面探索著,總算逐漸理解米歇爾所說的能力是什麼了。
騰華翻身改為仰躺著,並動了動肩膀像是在調整什麼位置。
「你沒事吧?」米歇爾蹲下身來看著騰華,臉上帶著無奈的苦笑。
「沒事,只是這霧感覺太硬了。」
「這是要給山羊爬的,當然要硬一點,不然腳蹄會不舒服。那現在呢?」
米歇爾伸手扶著腰間的長劍劍柄,突然騰華的身體往下陷了一點點,騰華頓時感覺像是躺在被褥中那般舒適,她又翻了身俯臥著,側著臉貼在那柔軟的表面上。
「哇,好舒服喔!」騰華像是在擁抱著身下的雲朵那般張大了雙臂,甚至閉上了眼享受著那令人放鬆的舒適。「這比鍾老闆家裡的床舒服多了。」
四周一片靜悄悄的,一旁的山羊沒發出任何聲響,就連米歇爾也沒說話。騰華略感疑惑地睜開了眼,卻看見米歇爾跟著她躺了下來,並且側著身子用手肘撐住自己的頭顱,一動也不動地看著她那副似乎馬上就能睡著的模樣。
「那個……。」騰華有些訝異,心裡似乎是在期盼著米歇爾能催促自己趕快上路,然而看著米歇爾那副無所謂的樣子,反倒讓她有些不安了起來。「我們不用趕路嗎?」
「在等你啊,原本就是你想找六鼎石的,而且確實是蠻舒服的。」米歇爾保持著相同的姿勢,只是微微地聳了聳肩。
經米歇爾這麼一說,騰華覺得好像也蠻有道理的。
「那……我們要出發了嗎?」騰華口中雖然那麼說著,身體卻仍舊紋風不動。
米歇爾挑起眉尾,淡然地點了點頭。然而除此以外,米歇爾也沒有任何行動。兩人只是看著彼此,像是一場維持不動的耐力比賽似的,雙方都在等著對方先行動作。
米歇爾淡淡地笑了笑,輕盈撐起上半身後站了起來。
「果然是樹懶。」
米歇爾這麼說著,在騰華還慢吞吞地從那舒適的雲朵堆裡爬起來的時候,就再度將她橫抱起來,躍上了山羊的背上。
米歇爾將騰華放到自己的座位前方時,右手便順勢環繞在騰華的腰上,接著用左手輕拍山羊的側頸,兩人總算才又再次上路。
這次騰華終於感到有哪裡不太對勁了。騰華一開始並沒有太過在意,然而米歇爾似乎有意無意地與騰華有過多的肢體接觸,難不成是自己太過遲鈍了嗎?
騰華忍不住輕皺起眉頭。也許是因為自己並不排斥米歇爾的碰觸,所以才沒有產生什麼戒心吧,就像是現在正意識到這件事的騰華,也沒有將米歇爾的手拉開。
不過這樣還是有些奇怪,騰華不禁在心裡思忖著。通常像這樣動不動就對女生摟摟抱抱的男人,會有個特定的形容詞來說明,自己就這麼默默地這麼接受了他的碰觸,似乎不是很妥當。
對了,那個形容詞是叫花花公子嗎?還是叫什麼渣……。
「不要想一些奇怪的事。」米歇爾在身後出聲提醒。
「什麼奇怪的事?」騰華回過頭來望著米歇爾問道。
「就是你剛剛在想的事情。」米歇爾像是理所當然似的回應著。
「我剛剛在想的事?」騰華有點搞糊塗了。米歇爾怎麼會知道自己在想什麼?難道五足還有讀心術嗎?
「我能看得見你身上的暉光,暉光能反應出人的情緒,依照你身上暉光的色彩變化,再加上一些推測,就能猜到你在想什麼了。」
「是這樣嗎?」騰華還是有些不能理解。「所以你才會知道我失憶的事情嗎?」
「那倒不是,失憶是由其它事情推測出來的。」
「那我剛剛想說你是渣……。」
騰華原本隨著話聲蠕動的雙唇突然靜止了,語言自然而然地也就消失了。騰華在那一瞬間看到了一團光明又像是灑了亮粉的金光籠罩著她所有的視野,在這溫和又閃爍異常的光芒中心,一張細緻而美麗的側臉浮現出來,金色的短髮有著微微的波浪,儘管那光芒讓她看不到其它的事物,騰華仍能清楚地看見那美麗少年的五官。
騰華眨了眨眼,眼前的金光便瞬間退去,變成了一整片近在眼前的藍,那是像金屬表面般反射著淡淡光芒的藍。這時騰華才意識到那是米歇爾的臉頰,自己這是被米歇爾親吻了。
米歇爾移開了他的臉龐,輕眨了下眼之後便注視著騰華。
「就說了不要想奇怪的事。」
騰華呆愣了一下,一時不知該做何反應。不過既然米歇爾都這麼說了,自己再多想下去似乎也挺麻煩的,索性也就不去思索這件事了,反正騰華也不覺得討厭。
騰華放鬆了下來,將整個身體靠在米歇爾身上,甚至還左右挪移了一下調整好位置,就這麼理所當然地躺在了米歇爾的懷裡。米歇爾輕摟著騰華的腰,低下頭親吻了騰華的頭髮,便將下巴放在騰華頭頂,任由騰華將上半身的重量傾倒於他的胸膛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