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丁平原的邊陲小鎮,不知何時開始流傳一些故事,提及一位獨行傭兵,會在危難當前時伸出援手,但不是任何危機——只有危及性命他才會現身。
而且,他總是會收取和受助人「性命相等」的高昂價格,身上卻依舊穿着鏽蝕板甲,錢都不知花到哪裏去了。有人說他是魔格納化身,也有人說是審判者。但鏽鐵騎士什麼也不是。
他僅僅只是格羅德。
而格羅德快受夠了。
這酒嚐起來比馬尿還臊。既沒有北洋葡萄紅的韻味和層次,也不如甜美的冬日流金……但把三者放在一起比較就是種侮辱。只懂養馬的草原城鎮,格羅德又能有何期待?
啊,該死,隨便在北洋一家旅館喝到的私釀麥酒都比這個要好。格羅德情願喝那馬槽裏的水。他的坐騎雷帕特肯定很幸福,在格羅德付錢給照看馬匹的牧人時,他囉囉嗦嗦地說佛倫卡卡的水草多麼好,還不忘露出一個缺了門牙的笑容。
格羅德恨不得快步離開,到酒館裏喝一杯。馬糞的草青味兒叫人受不了,還有那尿臊,浸淫在房子和圍欄的木料裏,稻草也是。縱使他曾是騎士,還和一匹馬野營了好幾年,但馬比人多的鎮子,還是饒要了他罷。
他花了點時間,挑選氣味較淡的旅館,但沒想到還是輸給了眼睛。酒館侍女年僅十六,生得好比甜美的冬日流金。聽說三代人都在這兒當活招牌,女兒一個生得比一個好看。格羅德還沒嚐上一杯就付了錢,只怪自己太急躁。
酒像狗屎,但人不是,格羅德當自己贏了一半。
他向來相信,天下之大,沒有他把不到的妞,但佛倫卡卡充滿了像小點心一樣的「障礙」。畢竟許多草原汗國的商隊都會經過,有人甚至形容,晚上的佛倫卡卡,會比雞啼的早上還要熱鬧,懂的人自然會懂。
馬會求歡,人也一般。
「騎士老爺。」
背後傳來生澀的北洋行話,格羅德不禁想起種種晦暗的往事,差點沒了喝酒的心情。但轉念又覺不妥,聲音的主人溫軟嬌滴,奶音帶着挑逗。即使北洋話不是她的母語,格羅德也聽出了背後含義。
果然來了個甜蜜的小障礙,格羅德嘴角一揚,卻沒有急着回頭。他的口袋沉甸甸,到底誰會先按耐不住?他猜是對方。
「騎士老爺,別不理我嘛?」
聲音如藤蔓般糾纏了上來,小麥色手臂比初熟的禾稈還要誘人。香氣撲鼻,聞起來像北部的甜羅勒還有熟成乳酪,此等尤物格羅德只怪自己沒有更早注意到,諸神在上,他來佛倫卡卡第七天了,自以為最美好的一切他都品嚐過,但諸神總愛開玩笑。
「我不叫那個名字。」格羅德氣定神閑地回頭,以高等通用語回答。女孩的臉上閃過一絲猶豫,似乎是對騎士所用的語言有著深植靈魂的敬畏,但很快便鎮靜下來。
格羅德稍微意會,略一皺眉。女孩有意無意地遮擋自己的手臂,但赤紅的奴隸刺青,還是比城鎮佛倫卡卡受盡風沙折磨的陳舊招牌要顯眼。
格羅德將女孩的側臉看了個清楚。她臉上雀斑淡淡,像夜鷹的蛋。膚色粉嫩的點綴,令騎士不禁想起野營好滋味。但讓他意外的是,眼前來的可不是小點心。
即是隔着板甲,格羅德都能感覺到少女胸前的壓迫之重,讓人恨不得馬上幫她解放。騎士還以為在這種鄉村地方,遇上酒館侍女已算是掏到沙金了,想不到河底還是藏着瑰寶。
「還有我明天就走。」格羅德往杯子裏啜了一小口,眼角卻留意着少女的表情。女孩梳理整齊的長髮扎成單邊麻花,栗色似柔亮的馬鬃毛。清秀眉毛皺起,帶着倔強,恐怕會使出渾身解數把格羅德留下來——又或者是他的錢。
「說不定,有人能讓大人逗留更久。」女孩輕輕一笑,床上聲音大概會比清早起來的鳥兒還動聽。
「不用大人。」格羅德手腕一轉,簡單地行禮:「格羅德,不是騎士,也不是大人。」
「小鳩。」少女溫文地回應,重新掌握住場面,禮數並不缺。格羅德眼神飛快,瞥望酒館內所有的面孔,剛好看見一名沙民穿着絲綢領巾和傳統的花紋馬甲,正往這邊看過來。
想不到把女奴教育得這麼好,格羅德很快便意識到真正和他做生意的是這個人,猶如給他澆了一頭冷水。北洋行話和禮儀,這可不是隨便一個草原少女會掌握的東西。
罷了,格羅德嘆了口氣,他斷無可能拒絕這般好意,除非抵達如戈潭斯般的大城市,否則此等優待可是買少見少。
「每逢一個地方的人開始認得我,我就會離開。」格羅德平淡地說:「四枚銀駱駝,就一個晚上。」
「格羅德大人覺得小鳩只值四枚銀駱駝?」少女失落地輕咬下唇。對於頭腦一熱的男人可是誘惑到極點,但不是格羅德。
四枚銀駱駝能令貿易城市的妓女高興上一陣子,卻竟然滿足不到一個小城鎮的奴隸女孩?格羅德感覺有些奇怪,他不會是被當成外國來的冤大頭了罷?
「胃口不小。」格羅德用讚揚的口吻道:「可能搞錯了對象,但我欣賞你的自信。」
「那自信值六枚銀駱駝嗎?」小鳩依舊不放棄,問:「或者七枚?」
「五枚,我還是會考慮的。」格羅德失笑,少女還真的打算死纏爛打。
「多加五十個銅奴會有難忘的回憶哦?」小鳩笑逐顏開。五銀可是一筆不少的財富,大概是尋常人兩個月的生活費罷?也能買到一柄沙漠彎刀。格羅德卻不覺自己虧本,他的劍已經夠好了。
「那我可以要試過了,才知道回憶值不值這個價錢。」格羅德淡淡地說。小鳩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一個草原少女能有怎麼樣的把戲?
「格羅德大人可不能耍賴哦。」小鳩拉開椅子,坐到他旁邊。她雖然身材嬌小,但臀部將椅子完全覆蓋,又沒有多餘的贅肉。少女在桌子面前彎着腰,展露美好身材。格羅德看得滿意一笑,這小妞很清楚自己的優勢。
「讓我買你一杯,顯示我的誠意。」格羅德舉杯啜了一口,在案上放上四枚銅幣,但輕輕用手擋住上面的奴隸圖案。他實在喝不慣佛倫卡卡的酒,曾經的騎士精神,也讓他沒法當面侮辱一位女性。
「呼呼,剛見面就說要買酒的男人都是騙子。」小鳩注意到他的動作,眼神閃過一絲疑惑,但很快就笑着盤開了話題,問:「格羅德大人是個誠實的大人嗎?」
「到明天早上之前,我都是個老實人。」格羅德微微一笑,提高聲音說:「為小姐上一杯麥酒。」
「這麼老實,我就問你,北洋男人是不是比較喜歡皮膚白的女孩?」小鳩稍微賭氣地問。格羅德察覺到,這是為了抓着男人心的小遊戲,但他樂意奉陪。女孩並不是真正介意膚色,只是為了讓格羅德「在意」。
畢竟交易,從來不是為了抓着身體的慾望,而是心靈的寂寞。
「白色的雞蛋和棕色的雞蛋,你喜歡吃那一個?」格羅德反問。女孩稍稍一愣,格羅德這才記起古丁平原沒有白色雞蛋,他於是說:「偶然轉換一下口味,吃同一種可是會厭的。」
「討厭,可不能把人家比作食物。」小鳩懊惱地鼓起腮子,還真的挺惹人憐惜,卻又低聲說:「一會兒,誰被誰吃乾抹淨還不知道呢。」
「我喜歡有自信的小女孩。」格羅德和她碰杯。
「騎士先生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小鳩問他,似乎對於杯中物的味道並不抗拒,灌了一大口。
「我比較想聽草原上發生了什麼事。」格羅德道。也許是之前遇過不願談論自己過去的客人,小鳩主動聊起邊境小鎮的生活,那些商旅與面孔,來自各地的平淡小事。
聽說又有人贏得了「抵達新大陸之人」的名號,還是位女商人;戈潭斯一年一度的競技大會開始了,想為自己贏得榮譽的人去了,有的永遠都沒有回來。
看着眼前的女孩,騎士卻想起某天闖入他平靜生活的卡珊.光紋——路斯大人的私生女,倔強叛逆、聰明美麗……不,他不願想起她,格羅德回憶裏的深淵,像一雙永不消逝的眼睛般注視着他。
直到侍女吹熄了第一支蠟燭,格羅德才察覺到卡珊.光紋已經不在了。眼前只有小鳩,長了淡淡雀斑的小麥色皮膚少女。她表情有點複雜地看着格羅德,也許騎士是第一位願意聽她說這麼久的客人,又或者,她只是在疑惑為何格羅德沒有急着帶她回房,說不定身體有點毛病?
格羅德可不願被人看扁。
「也到了就寢時間。」格羅德道。
「需要小鳩為你擦乾淨身體嗎?」少女狡猾地問他。
「只怕我們沒有那個時間。」格羅德道。女孩吃吃地笑。
小鳩挽着他的手,陪他到閣樓房間。剛推開房門,大手便粗暴地扯開女孩的衣襟,俏乳如一波浪。她驚叫一聲,格羅德卻聽得出是裝的。裝出來的更該死。
格羅德一把將她推到輕薄的床舖上,木架吱呀吱呀的,女孩哎喲著吃疼,卻嘻笑着以奴隸腔說:「騎士大人喜歡粗暴嗎?」
「不要這樣叫我。」格羅德低聲咆哮。就算撲熄不了纏繞他的念頭,他還是知道隔牆有耳。畢竟這是生意,他不可能做得太過分。
他吻了女孩,沒像那一天對卡珊.光紋的那般深。小鳩不是女孩的本名,也許只是個妓名……卡珊也一樣,她本來可以堂堂正正的姓「路斯」,但卻因她是個受諸神唾棄的私生女,不忠誠的產物,她姓「光紋」。
小鳩一絲不苟地用手掃過身上每個角落,解開所有能展露於人的奇觀。俏乳可能是她身上最白的地方,點滿了雀斑,乳暈像初生雞蛋一樣大……卻沒有卡珊身上至暗啞陰影的一半白。
格羅德揑得她手臂泛紅,無法掌握的乳也一樣,烙下他的指印,恍似小鳩手臂上的奴隸刺青;卡珊的手臂有個燒傷痕跡,任誰都知道,那是她父親所為,但沒有人敢提起,除了格羅德;格羅德親吻她的傷痕,就像他親吻她的刺青。
小鳩的嬌喘聲逐漸朦朧而迷離,騎士的手好比靈巧樹蛇,卻又粗壯得像勒死人的蟒蛇,女孩看見了鬼僕,眼睛在失神與亢奮之間徘徊。格羅德往開挖出來的濕潤井口猛烈挺進,女孩的叫聲奪唇而出。
沒有裝了,很好。
那夜的暴雨下,卡珊對他坦白。她要離開這個地方,被十二神榮光照耀的聖路斯山,光芒像教條,還有虔誠的教誨似牢獄。她父親的眼卻只展露了諸神的殘酷,沒有慈悲。她想要離開,但污辱了領主榮譽的女人,卻只有被囚禁的命運。
格羅德感覺自己猶如脫繮野馬,女孩用虛弱纖細的手臂勒緊韁繩,指甲留下血痕,卻無法壓止在古丁平原上的無盡衝鋒……他越過多少個山坡,抵達了多少條河的彼岸?數不清,數不清。
就像他在這片草原流浪十年,抵達了多少城鎮,遇到過多少像小鳩一般的女孩,他有多少次想起卡珊?人沒法為自己的命運抉擇,有人生來就被當奴隸出售。卡珊,也沒法選擇自己的命運,生來就是別人的錯誤。
人命就是如此,人命又是何價。
格羅德望向女孩失神之眼的倒映,棕色瞳孔中,他看見那蒼白如大理石的身影,在火光下搖曳,彷彿快要化作混濁,他意識到,他也是其中一份子。但他一直都知道。
衝刺,發狂的衝刺,彷彿用盡生命最後一絲力氣衝刺。白濁腥臭的液體噴濺小鳩身上,沾到了頭髮,隨着他的邪惡慾望一掃而空。麻花辮早已被他拉扯得散成一團,女孩也縮成一團,在餘韻中除了喘氣,再沒其他,像是回歸了人最原始的狀態。
格羅德征服了草原,但他忍耐着睡意,細緻地用濕毛巾為女孩清潔身體。女孩無力道謝,眼圈卻一紅,像在說,沒有人曾對奴隸這麼好。
格羅德沒有,他只是在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