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手決定一擁而上。也許是為了佔人數優勢,也許以為四支長矛會令格羅德應接不暇。他們慌張的神情彷彿在說,怎麼會這樣?本來是完美的搶劫,卻遇上經驗豐富的奴隸兵,還以為僥倖贏了,但還有格羅德,諸神真喜歡開玩笑。
盾牌只擋開了兩支長矛,一支刺入了沒有板甲遮擋的隙縫之中,正當他們以為得手,卻見長劍從那人的胸口穿透而出。格羅德感覺腰間大概擦傷了,矛尖鈎破了鎖子甲的環,傳來火辣辣的痛。
劍從肌肉、血和油脂裏抽出來。停留在上面的血很快就被雨水打散,劍身比下雨的天空還要黑暗。很快就要入夜了,格羅德知道自己不能浪費時間。
餘下三人步步進逼,出槍的速度飛快,幾乎是胡亂進攻,格羅德卻是輕鬆地接下每一次攻擊,直至他夾住了另一人的矛,砍斷了他的矛尖。
狼在嚎叫,雨下成了泥濘。血濺上了所有人的臉,也包括格羅德,好腥。有一個人崩潰了,發狂大叫,丟下武器逃跑,褲襠裏還殘留着黃色的液體。格羅德像鬼魂,在驚叫聲吸引了另一人注意力的時候,搶上前去,殺了最後一人。
賭,是因為沒有能力掌控一切,他們最後只能在諸神面前愚昧地孤注一擲。
格羅德回頭望向奧斯本卡,老人像雨中的破布娃娃。
騎士就像將搜刮他的強盜一樣,在馬車中翻出錢袋。金幣最沉,但聲音沒有銀駱駝好聽。奧斯本卡雖然一言不發,但眼神卻像是把格羅德殺了上千萬遍。不過格羅德並沒介懷,反正眼神殺不死他。
這人,若果回到城鎮,大概就會誣捏格羅德是搶劫他的強盜之一吧?嘖嘖,看那沒有絲毫感激的神情。格羅德對着他笑,並伸出手來:「老頭,鎖匙。」
奧斯本卡不情願地從懷中掏出一串沉重的鐵鎖匙,交到騎士手中。果然最貴重的東西會貼身保存,格羅德哼著小曲,往奴隸的篷車走去。
途中,他看見自己的馬,雷帕特小跑步來到他身邊,低聲嘶叫。看來看管馬匹的人跑掉了,或者可能有人殺了他。雷帕特不滿地用嘴撞他,像是在說,你關心我一下好不好?格羅德拍拍牠的肚子示意別鬧了,否則他的頭又要開始痛。
格羅德解開了第一人的枷鎖。他是個肌肉發達的小伙,但臉還帶着稚氣,也許是山野或草原部落的獵人。格羅德將鎖匙交給他,叫他們自己解開。
「你們自由了。」格羅德意識到自己說錯話,於是改口道:「呃,我是說,你們不再是奴隸。」
沒有人自由,所有人都是命運的奴隸。這裏有不少人可能是自願向奴隸市場出售自己,以換取溫飽。那些不懂言語的孩子,也回不了家鄉,作為孤兒,四處流浪,他們就是行走的銀幣,早晚會被奴隸販抓回來。
「先生,我們該怎樣做?」有人上前來問。
「拿起武器啊,救你自己。」格羅德平淡地說,又走向另一輛篷車:「很快要入夜,這裏是狼的地盤。」
「你這是害了我們吧?」棕色皮膚的人指着他罵。但格羅德沒有理會,他推開人群。此地不宜久留,空氣中彌漫着濃烈的血腥味。
「你要把我們丟在這裏等死嗎?」被解放的奴隸跟隨着他問。
「你想戴着枷鎖面對狼?我沒有義務救任何人。」格羅德見湧上來的人越來越多,皺起眉頭說:「被行劫的是你們的主人,找地上的屍體晦氣去。」
有人拾起石頭丟他,擊打在板甲上,發出悶響,有人拾起長矛,搜刮屍體,沒有再理會格羅德;格羅德跨身上馬,該死,他自找麻煩,任由這群人死掉他可能會少些煩惱,現在簡直覺得頭大,頭又開始痛,吵雜的謾罵變成了腦海中毫無意義的言語。
格羅德聽不懂,他從沒聽過這種語言,但心煩得很。格羅德夾緊馬肚,雷帕特邁開步子,破開雨點。格羅德回頭,看見有人跟着,是那個骯髒瘦削的小孩,還有黃色眼珠,在夜裏像野獸,黃眼睛是黑暗的好朋友。
「走,你自由了。」格羅德怕他聽不懂,隨便指了個方向說:「拾支矛,保護自己。」
「不。」
孩子張開口,吐出了一個字。
「不?」格羅德皺起眉頭,他向來對小孩子沒轍。
「不。」孩子說。格羅德聽清楚聲音,「他」是個女孩。女孩的黃眼珠像閃耀著光芒,手揑着衣服,用不熟練的詞彙拼湊出句子:「自由,能選擇,我選擇,跟隨你。」
「我,不喜歡,孩子,去去。」格羅德知道再將糾纏下去,不但遷怒於他的奴隸會追過來,要是狼群開始襲擊,他也會遭殃。於是他隨手指了個方向,叫女孩走開。但她擋在雷帕特面前,馬兒疑惑地側頭看她,她也側頭看着雷帕特。
「不,我要學,刀,追隨你。」
該死,格羅德總不能叫雷帕特撞開這個女孩。他的頭又開始劇烈地痛了,詛咒諸神,這是什麼玩笑?就看重騎士精神要守護婦女和孩子,給他設的陷阱麼?腦海中像有人吟誦經文,該死的,他的腦殼快要裂開了……
「你,沒事?」女孩彷彿關心他一般來到格羅德腳邊,拉住了他的衣角。
「要跟我走,就不要說話,不要亂動。」格羅德咬牙強忍頭痛,朝女孩伸出手。她笑着雙手抱住,格羅德使勁一拉,將女孩置於馬鞍前方。
「你別走,不要走,你不是要護送我到城鎮嗎?」奴隸主慌張地追過來,他可不願意和那群獲得自由的奴隸站在一起。他用的高等通用語混和著雨水和恐懼,比奴隸腔還要難懂。
「不,我只救人命,不當護衛。」格羅德冷眼看他,拉穩雷帕特的韁繩:「若果你跑快一點,還能在狼群來到之前離開。」
「詛咒你,願諸神詛咒你!」奧斯本卡大聲叫罵。雷帕特長嘶一聲,奔跑而去。格羅德懷中女孩的雙眼閃爍着崇拜,回頭望向格羅德,揑着衣服的手又開始不安份,卻是伸向了格羅德腰間的長劍。
「我說過,不要亂動,不然就丟你下去。」格羅德低聲罵她。
「你這出售人命的僱傭兵!偽君子,妓女的私生子!」奴隸主咒罵他,聲音越來越遙遠,在雨中快要聽不見,但他還是繼續罵:「群狼會咬死你,影子會吞噬你,你的骸骨會在草原上腐爛……」
狼群在嚎叫,聲音越來越大。這個死法似乎挺好的。
格羅德沒有再理他。
「對了,你傢伙叫什麼名字。」格羅德雙眼看穿雨霧,策馬奔馳:「你這雙眼睛……是亞斯蘭汗國的人吧?」
「我,沒有名字。」女孩說。
「那就叫你阿絲蘭。」格羅德隨便想了個名字,連他也有點懷疑,自己以前讀的書是不是都掉在狗屎坑裏了?還是頭痛實在厲害,他連個名字都想不到。
「阿絲蘭。」女孩低聲默念自己的名字,一遍又一遍:「阿絲蘭。」
算了,她似乎挺喜歡的,格羅德暗忖,隨便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