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死了。
我最恨的阿姐死了。
那笑起來如春暖花開的阿姐,在侯爺與侍郎談論正事時,搔首弄姿被侯爺看上,一頂轎子抬進侯府去享福,拋下我在狼窩負隅頑抗。
自從她嫁給侯爺當小妾後,我不分晝夜的詛咒辱罵,希望她去死,沒想到才不到一年的時間,她就被人隨意用草蓆裹了,扔回侍郎官邸門口。
得到消息我興匆匆趕到門口確認屍體是不是阿姐,見到她那張被劃花的臉,還有身上大大小小被凌辱過的痕跡,我仰天大笑。
笑得差點沒喘過氣來,笑得眼角泛淚。
旁人嫌晦氣,離我遠遠的,又因我沒有表現出傷心的模樣對我品頭論足,說我沒血沒淚,連唯一至親死了還笑得這麼開心。
也有人說我瘋了。
不管如何,我嘔了一口血,跌跌撞撞地去書房見了收養我和阿姐的義父,也是就是工部侍郎李迎,求他把阿姐屍體交予我處理,他允了。
待我跨過門檻,背後傳來幽幽的聲音,「今晚來找我。」
我身形一頓,點頭應下,離開書房。
我和阿姐的母親是京城第一貴女,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宰相之女,因權大勢大遭忌憚,皇帝親自派人做偽證,在宰相府搜出了與敵國來往的書信,被污衊通敵賣國。
不知是否良心譴責,皇帝最終沒有判處誅九族,相府一百多人口,男的流放,女的賣入民間青樓。
宰相之女盛名無人不知,她卻從京城第一貴女變成了京城第一花魁,只賣藝不賣身。男人嘲諷她都淪落風塵還故作矜持,一面愛慕她的出淤泥而不染,一面意淫著將這朵蓮花玷污褻瀆。
誰不想看看清高聖潔之人跌落泥潭的落魄模樣?
所以那些男人湊足了百兩黃金,收買了老鴇,端一碗下了藥的燉梨湯給母親。
那晚,母親被男人輪番上陣,成了京城最淫蕩的殘花敗柳,連腹中孩子的父親都不知道是誰。
這些都是從青樓女子和客官那聽來的。那些人以為我們年紀尚小聽不明白,所以肆無忌憚地談論著。
而我和阿姐的容貌完美繼承了母親的基因,幼時在青樓打雜還算是討人喜歡,只是我們不知曉這容貌會為我們帶來怎樣的磨難。
「少爺,小姐的遺體要安置在何處?」
「搬到寢室。」我裝作沒看見小廝眼裡閃過的嫌棄,逕自回了欒院。
在奴僕的伺候下,我淨了身,只披了一件大氅就踏入了義父的院子。
李府不是我們第一個家。我和阿姐在京城各家到處輾轉,服侍各路官家,膩了就被轉手賣出。從老鴇處買下一手價位是十兩黃金,最終侍郎只出了十兩銀子便買斷我們姐弟,並收為義子義女。
街坊鄰居都道我們姐弟倆苦盡甘來,如此骯髒下賤還能成為李家公子和小姐,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來了就脫吧。」李迎從榻下的木盒裡拿出了我沒見過的玉勢,在上面抹了桂花油,眼裡充滿躍躍欲試。
直到清晨我才又回到了欒院,頂著下人鄙夷的目光,褪去蔽物。潔白的肌膚上,新舊傷痕遍佈,交織的鞭痕,黑紫的齒印,以及曖昧不清的吻痕。
很痛。
可我仍將自己搓洗至泛紅破皮,才疲憊地躺在了阿姐旁邊。
「見我淪落至此,妳很開心吧?」被折騰整夜,我意識有些模糊不清。
向李夫人請安的時間遲了,她不叫起,我便只能一直跪著。大抵是我身上的青紫斑駁刺了她的眼,一盞茶驟然在我額角炸開,清脆的破碎聲響徹廳堂。
溫熱滑膩的液體沿著臉龐流下,滴落在地上。
「齷齪的東西,滾!」
「兒子告退。」我知道怎麼激怒她。
果不其然,李夫人歇斯底里地怒吼道:「就憑你這雜種配得上當我兒?你就跟你娘一樣下賤!」
我充耳不聞,起身離開,任憑鮮血隨著腳步一路如梅花般綻放。
李迎是個喜歡男子的變態,卻不得不娶擋箭牌,他從未碰過妻子。外人不知內情,吳氏不僅硬生生熬成老處女,出門還遭指指點點,說她是不會下蛋的母雞。
在眾人眼裡,即使吳氏無所出李迎也未納妾,並收養了身世淒慘的姐弟。他不但名聲、形象雙收,且得到我這個玩物、利用阿姐拉攏到侯爺。
雖然只是個四品侍郎,卻一時風光無限,好不得意。
出了吳氏的院子,突然一陣劇痛,我渾身發抖,彷彿有上千隻蛆蟲在骨肉裡鑽咬,刺痛麻癢,我不停地抓撓,脖頸手臂出血了也沒能緩過來。
毒藥發作了。是李迎下的,防止我逃跑。
耳畔若有似無地傳來阿姐溫柔的聲音。
「阿桐,等我,阿姐馬上就回來了。」
「阿桐,阿姐沒事,貴人待我很好。」
「阿桐,阿姐要去侯府,你再忍忍。」
想起我的阿姐依舊在床榻上安睡,一路忍痛回到欒院。下人說屋裡有臭味,我命他們燃香。
「阿姐,妳看,我也受得住……」
我枕在阿姐的肩上,想牽起她涼透的手,卻發現她拳頭緊握。我費了不少力氣才將阿姐的手指一一掰開,裡面有顆用紙包住的藥丸。
這些年來我不是沒想過要自盡,只是身邊婢僕都是李迎派來監視我的,嘗試多次失敗後,我也不再做無謂的抵抗。
盯著通體漆黑的藥丸,冰冷濕潤的觸感從我雙頰滑落。
被李迎凌辱時,我沒哭。
被李夫人砸得頭破血流時,我沒哭。
就連阿姐的屍體被侯爺扔回李府時,我都沒哭。
「呵……呵哈哈哈哈!」
我抬手抹去混雜著褐紅色的淚水,趁下人不注意將藥丸吞入腹中,沁人心脾的清涼緩緩流入四肢百骸。
我知道的,阿姐到死都在幫我尋找解藥。
她勾引侯爺的前幾日,外頭瘋傳消失已久的神醫出沒於京城。
但阿姐不懂。
我寧願忍著劇毒發作,不論是去跪舔李迎還是被他侵犯虐待,我都甘願,也合該換我保護她。
只要她在身邊。
然而她卻為了解藥任我獨自承受地獄般的折磨,無人撫慰,明明說好了要永遠在一起的。
我在她耳邊輕聲低喃,聲音啞得不像話,「沒關係,看在妳回到我身邊的份上,原諒妳了。」
「阿姐,妳怎麼這麼冰涼?冬天將至,要注意身子……沒事,很快就會暖了。」
三日後,侍郎官邸走水,火光滔天燃了一夜,無一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