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噪

今天是見面的日子，上次打來說你年底會回來一趟，就匆匆掛了電話。直到收到微信的裡的航班訊息，我跟學校拿了假單先跑請假手續，然後等待著今天中午你從學校把我領出來。路人在平常日裡看到國中生，會覺得奇怪嗎？早上出門前將一件針織毛衣塞進書包裡，第三堂下課再拿出來，就像是皺成一團的浴巾，我在走廊上甩了甩，希望衣服能平整一些；進入廁所把它套上後，是靜電ㄆㄧㄆㄧ聲把我的馬尾變得毛躁起來，接著再重新整理綁好頭髮，看著鏡子的自己，至少要看起來很活潑吧；因為要到百貨公司吃飯，每次外出戴著的不是圍巾，是媽媽送我的降噪耳機，它對我來說是多功能也是外出的標配品；這件針織毛衣讓我有點像刺蝟，心也像，每次見面是覺得緊張嗎？還是…真的不知道是哪裡怪怪的？稍微碰到都像被刺到ㄧ樣。

你站在警衛室前面，穿著鵝黃色的防風外套，還是戴著歪歪的粗框眼鏡，皮膚有點粗糙，然後乾燥的嘴巴好像碎念著要去無印買什麼，其實我聽不太清楚，微微的聲音，嗯，耳機真的把我防護的很好，有種莫名的安心感，能把你的聲音變得更遙遠一些，我只顧著說肚子餓，先去吃東西吧。

餐廳在百貨裡的一樓書店旁，雖然是平日還是很多人在裡面聊天吃飯，落地窗那一排的位子還剩下中間一個四人桌，可以相對坐著，桌子不算小，所以距離不會太近。我戴著耳機聽不太到服務生說的，自顧自地看著超大本的菜單，反正現在都是掃碼點餐，我點了一份咖哩烏龍麵套餐和布丁，把手機轉向你，你搖搖手，我邊心想：奇怪，你不餓嗎？就我自己吃嗎？邊把手機轉回來，按下送出訂單。

你似乎還是在叨念著要去無印買上次我說的那個包包，然後問我還缺什麼，我沒聽清楚，你比著手勢示意著要我拿下耳機，又再問一次我缺什麼，我隨口說出“電腦吧”，只見你攤開雙手的手掌，輕輕點著桌子，好像在發功一樣說：「妳買電腦的目的是什麼？」我目光一直停在你那雙手。

目的？不是你問我缺什麼嗎？就是我想要一台電腦啊！什麼目的？「啊就想要上傳影片，就拍影片可以用」這是目的的答案嗎？我也不知道自己說在些什麼。

「不是啊，爸爸問你，你買電腦的目的是什麼？你想要拍影片？爸爸問你，你以後想做什麼？你是想拍影片當網紅嗎？」一連串的問題，我真的很後悔說出電腦，到底要怎麼回答啊？

「我就是在想，要怎麼不靠別人，想辦法要怎麼自己生活」我開始不耐，為何要在這裡回答這種大哉問的問題。

你喝了一口水，剛要開口時，服務生正好送餐過來，「您的咖哩烏龍麵套餐，布丁餐後幫您準備可以嗎？」我點點頭，直盯著送到眼前的日式套餐。

「我還不知道自己未來要走什麼方向，只是想嘗試而已，我還沒決定⋯⋯」我有點停頓，怎麼會有種想哭的感覺。

「爸爸跟你說，你不用擔心，爸爸把你上學的錢都準備好了，你到十八歲都可以放心」放心？聽你這樣講我該怎麼放心？我低著頭吃著熱騰騰的烏龍麵，腸胃有點翻滾。又再吃了兩口，決定再說一次。

「我很擔心，怕十八歲以後不能獨立，自己該怎麼生活，怎麼賺錢，我都還不知道⋯⋯」話說完就像跑完100公尺的選手，有點喘。

「爸爸跟你說，你聽我說，你到十八歲唸書的錢爸爸這邊都有，你放心」

「我就是，很擔心」你到底懂不懂我在擔心什麼啊？「不是啊，你要怎麼證明，我就是很害怕，我要怎麼信任你，你說的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

「你到底在擔心什麼，我現在就是這樣跟你說，我真的不懂，我是你爸爸，你到底在擔心什麼，我要給你什麼證明，難道我要給你看我的存摺嗎？我就是告訴你，你不用擔心錢，讀書的錢爸爸都有準備。還是你媽有跟你說了什麼？」真的是連環猛攻，我的腸胃有點招架不住，我的烏龍麵已經快吃不下去。

「不是，你到底懂不懂我在說什麼啊？我已經國三了，我以後能做什麼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要好好的想，我以後要做什麼，才能養活自己，再沒多久就快十八歲了⋯⋯」

「爸爸跟你講，你要去研究一下AI，前幾天我爸爸的公司在上海有那個AI的課，我告訴你，爸爸沒騙你，以後AI是很大的趨勢，會改變我們的生活。不要拍什麼影片，你是要當網紅嗎？那個不知道在幹什麼？真的，你應該往AI的方向去走，真的，爸爸沒騙你」說著還是習慣性的攤開手，或時不時搓揉著你那粗糙的手指。

我該接什麼話，什麼AI，怎麼會變成在講AI呢？我不懂，我也沒說要當網紅啊！我不過就只是想買台筆記型電腦來查個資料、傳一下影片這樣而已，怎麼會有這麼多問題？我也跟你說了我的煩惱，你卻在跟我扯AI?

「你買電腦的目的是什麼？你學這個的目的是什麼？你知道嗎？如果我買電腦給你，結果影響到你的學業，讓你不能專心唸書，這樣反而是在害你？你知道嗎？所以我才問你說你的目的是什麼？我買這個給你，結果變成在害你怎麼辦？」你說害的時候，兩隻手掌的高度會從肩膀的高度落到胸前，我看著它們一直來回。

這樣的連番掃射，難道我只有挨打的份嗎？

「你把我生下來就是在害我」

我揪著你的目光說，而你瞪著眼睛睜睜地看著我眼底的怨，我迅速戴上耳機，低下頭吸了一條烏龍麵，對，我就是說了，那句話從嘴裡說出口的時候，變成了一把刀。還剩下一半的烏龍麵，真的沒辦法再吃，我將眼神看向服務生，請他幫我收拾剩下的餐點。「等等幫您上甜點」，好吧，就上吧。

你都沒再開口，把手環在胸前，靠坐著椅背像個中箭的將軍，我盡量轉向身後看著窗外行走的路人，轉身過來見你騷了搔頭，然後突然逕自起了身往外走，當然我沒有再直視你，眼角有瞄到你的嘴好像細碎的唸著，我聽不到，因為故意將耳機裡的韓團音樂開地更大聲，你突然轉身要走，我也莫名其妙。

布丁擺在我面前，日式餐廳的手工布丁跟外面賣的看起來有些不同，我吃了一口，嘴裡有一點點糖漿的碳香搭配著耳機傳來的K-POP，使我停止思考了幾秒鐘，不對！所以等一下我要自己買單嗎？我趕緊翻找書包夾層裡的錢包，鬆了口氣，幸好有帶錢出門，只是剛剛點餐的時候都沒看金額，到底這一頓要多少錢？可惡，早知道剛剛就不要點布丁了。

剛把錢包放在旁邊，這時你又再度踏進餐廳，手裡拿著一袋無印的東西，「包包給你」，我接過手來，沒等我放下東西，隨即你把桌上的帳單拿起，我見狀趕緊開口：「我有帶錢，我會自己付」，現在換成是你裝作沒聽見，不理我自顧自地走去結帳，然後離開餐廳。

又是這樣的結束。

我還是戴著耳機，補一點護唇膏，拍照打卡上傳ＩＧ限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