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下流律師》可能是我今年排名第一的小說，不管是法庭的攻防還是人心的糾葛，都描寫得絲絲入扣，看得超過癮。書腰上寫著「上市即空降 Kindle 總榜第一名」，果然實至名歸。作者羅伯特．貝利本身就是家事法庭辯護律師，從業超過二十年，無怪乎他對法律的眉角和人性的理解如此高段。
【下流律師】
故事主角傑森．里奇，正如書名所言，是名「下流」律師。他的專長不是打官司，而是替客戶爭取高額車禍和解金，並以此獲得驚人的收入。為了招攬生意，他在跨州公路旁弄了一堆廣告看板，還招搖地用雙關語寫著：「出意外了嗎？找里奇就對了！」（In an accident? Get Rich!）。因此，雖然傑森賺得盆滿缽滿，律師同行卻對他嗤之以鼻。沒想到，這樣的他居然被捲進一起謀殺案中，而且辯護律師還非他不可。
死者是傑森的姊夫卜雷斯敦．沃特，而最大的嫌疑人就是他的親姊姊珍娜。幾乎所有證據都指向她買凶殺夫，沒有哪個頭腦清醒的律師會想接這個案子。珍娜因此不得不向已經撕破臉多年的傑森求助。
不巧的是，傑森的人生也在崩潰邊緣：不但遭逢離婚的打擊，又剛從毒品勒戒所出來。加上他根本沒有出庭經驗，接下此案無異於職業自殺。但迫於親情，傑森別無選擇。然而，隨著調查深入，他逐漸發現這起案件並不單純……
簡介就到這邊，雷了就不好看了。以下聊些小心得，不會摸到核心劇情，但難免有微雷，大家就斟酌閱讀囉。
【毒性親情】
貝利對人性的描寫相當細膩且犀利，道出了許多人際關係中難解的問題。尤其是關於親情的部分，真的讀得心很疼。
先從傑森聊起好了。他那一團糟的人生與他的「家庭」脫不了關係。他與姊姊珍娜的關係完全體現什麼是毒性親情。書中不止一次出現兩人激烈互撕的對話，既狗血又真實。像是當傑森抱怨父親死後，珍娜就對他不聞不問，甚至連離婚時也沒有關心過他。珍娜馬上就反嗆：「自己要娶那種沒品的鄉下人別賴在我頭上。」果然，最懂你的人往往可以傷你最深。
但弔詭的是，這樣的欺負只限於珍娜自己。像小時候，珍娜曾因為一個男孩恥笑傑森的蘑菇頭髮型而痛踹對方小腿。當對方家長上門理論時，珍娜還淚眼汪汪地誣陷對方先摸了她的胸部。而當傑森提到父親葬禮時，被珍娜痛斥說爸的名聲被他敗光。珍娜又聲淚俱下地說那是氣話，她太忌妒傑森可以離開家，去過「自己的人生」。糾結的親情根本亂成一團毛線。
珍娜的處境同樣複雜。在她眼中，丈夫從未盡到照顧家庭的責任，總是沉迷工作，對家中需求漠不關心。這樣的忽視讓珍娜感到絕望，進而將自己混亂的性關係與吸毒成癮歸咎於他。對於女兒諾菈的殺人指控，她更是怒不可遏。她不明白，自己明明從小陪女兒練舞、踢足球，還帶她度過性早熟的尷尬階段與失戀的撕心裂肺，怎麼最終卻落得「恩將仇報」的結局。
珍娜的失序恐怕也與家庭有著深刻關聯。邦斯就認為珍娜走不出父親離世的傷痛。後來卜雷斯敦出軌，她的人生就越來越失控。在知道命案真相後，我回頭再看珍娜當初說的：「我這究竟是在做什麼？」真的是無盡唏噓。
【法律為何】
作為法律懸疑小說，這本書也讓我對「法律」這兩個字有了許多反思。儘管法律應是實現正義的工具，然而在實務上，法律確實存在許多可供「操作」的空間。
例如，傑森最擅長的戰術是製造對方的不安感，藉此逼出和解的機會。他也將這樣的策略應用於姊姊的謀殺案，透過對媒體放話，大聲疾呼珍娜遭到人格抹煞，進而攪亂局勢、尋求勝機。
此外，美國的陪審團制度也有許多值得深思的地方。書中提到，年輕人和非主流族裔的思想較為開放，因此更容易接受辯方的說詞。然而，故事中的審判地點——馬紹爾郡，恰恰是這類人口比例偏低的地區。正如珍娜自己說的：
這個郡找來的陪審團對我只會有罪推論。
換言之，審判地點可能左右判決結果。這種地域效應同樣出現在卜雷斯敦的醫療糾紛案中。如綺莎所言，小地方的居民對醫生懷有較高敬意，因此在這類案件中，陪審團往往偏向相信醫生。
而書中精采的庭上攻防也讓人意識到，要影響判決其實可以從很多小細節去使力。例如，傑森故意伸手搭上珍娜的肩膀，讓陪審團感受到他並不害怕被告，從而減少陪審團的恐懼。而檢察官在珍娜女兒出庭時，也故意改稱其名字（諾菈）而非姓氏（沃特），藉此拉近與證人的關係，讓人覺得他是為了追求真相才不得已地追問，這樣的策略自然提高了檢察官的好感度。
突然意識到，整個法律攻防其實有點像競技比賽。各方面細節做得更好的隊伍，最終會贏得勝利。就像柯旺的律師，由於沒有處理過醫療疏失案件，因此完全不是諾克斯（卜雷斯敦醫療糾紛案件的律師）的對手。
閱讀過程中，我愈發覺得，法律其實是一門精細的「技藝」。然而，這樣的技藝是否能實現其最初的理想，恐怕值得深思。
【後記：關於正義】
雖說這本書對人性的刻劃與法律的攻防都相當厲害，但我覺得最屌的還是最後的翻轉、翻轉、再翻轉。短短不過二十餘頁，整個劇情翻了好幾番，坐雲霄飛車都沒那麼刺激。
震撼過後，冷靜下來的我不禁反思：什麼才是正義？作為讀者，理應擁有所謂的上帝視角（當然，回頭看其實有點被作者擺了一道）。然而現實是，一件事情的「真相」，就連看似洞悉全局的讀者也難以釐清。
回到現實層面，任何案件無論調查多麼縝密，都難以完全還原真相。換言之，即使法律能夠忠於其初衷，仍有其無法逾越的界限。或許，很多時候，我們以為的「正義」，也不如我們想像的哪麼牢靠吧。
當然，上面這些討論都是事後餘波了。在讀的當下，真的是整個被故事吸進去，止不住地往下翻。貝克駕馭多線劇情的功力一流，伏筆也都埋得很精準。要我形容這本書，我會說它是一部「有深度的爽劇」，不僅故事本身流暢好看，讀後還能引發許多深刻反思。激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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