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asonal Affective Disorder
季節性情緒失調,沒多少人聽過
無奈的是,縮寫SAD就是哀愁
罕見的十月寒流,侵襲著「陽光州 (Sunshine State)」的陽光海灘之城—邁阿密。白天攝氏13度左右的氣溫,會議室𥚃,一堆人的椅背上,掛著紐約客 (New Yorker) 會笑掉大牙的冬季厚外衣。[註]
期中考後的週六,學院𥚃的教務會議,總是會發表意見,簡單說兩句的小宇,今天像顆洩了氣的皮球,不言不語。最喜歡的午餐聚會也不見蹤影,簽完到後,就悄悄離去。
會議中,阿德和我對上了眼,撇頭一晃,要我看著魂不守舍的小宇,我張口無聲的問「發生什麼事?」,阿德聳肩搖頭。會議進行中,靠著只有鐵哥們,相互理解的擠眉弄眼和讀唇術,偷偷交換了幾句。
小宇是阿德「電腦動畫系」帶出來的第一批研究生;在校成績優異的小宇,一直是阿德的得意門生,不准外借的專屬助教。小宇亮眼的碩士論文和「電腦動畫系」畢業展𥚃一枝獨秀的震驚全場,整個戲院為他歡呼雷動,系主任讚不絕口,阿德更是走路有風。
經過阿德的據理力爭,為了小宇,系上和學院,一前一後招開會議,最後都是一致通過的『肥水不落外人田』,打破工作經歷要求的「小宇條款」,把小宇留了下來。
小宇正式畢業後,在「電腦動畫系」𥚃,實習了一個學期,再通過學校的教育教學審核,成為全校最年輕的新聘講師。除了教學認真,深受大學部學生喜愛的小宇,三步五時還會跑到樓上「平面設計系」的碩士班旁聽,常常被我虧「干啥呢?還想雙學位啊?被你們家德哥虐待還不夠,想來當我助教嗎?今天助教請假,要不要幫忙代班?」小宇每次都是儍笑的回「好喔!求之不得,糖教授」憨厚老實、勤奮努力的小宇,常常讓我想起唸書時代的學覇阿德。
小宇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卻早已被阿德盯上眼,在小宇慣用的停車位,放空的眼神,不知道還要發呆多久。阿德輕敲了車窗,把小宇從外太空拉回現實。小宇說「德哥,沒事,這幾天改作業、趕學生的期中考成績,沒睡好,想早點回家休息。」阿德擔心的問「確定還可以開車?要不要回辦公室休息,精神好些再回家。」小宇又說了一次「沒事的,阿德大教授。」阿德補了一句「有事就說,別悶壞了。」小宇強顏歡笑,跟阿德比了個讚。阿德再次吩咐「等會到家,丟個平安簡訊。」
這幾天,突然間的情緒低落,小宇自己也摸不著頭緒,提不起精神,莫名其妙的發呆,無緣無故的傷悲,只想自己一個人的感覺,失眠又昏睡。小宇望著照後鏡,看著他最崇拜的學者,最尊敬的教授,最照顧他的師父,第一次的發覺事情嚴重性。想起早上,只記得剛坐上車,發動了引擎,等再有注意力時候,已經是在學校的停車場,中間的記憶,腦子𥚃一片模糊,驚慌失措也不知所措。
小宇提起精神,鞭策著自己,防止被情緒牽著走,拍打臉頰,掐著大腿,集中注意力,避免失神放空,波士頓長大的小宇,搖下了車窗,享受著邁阿密人所謂的寒風刺骨,意外的心情愉快,『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走路』,這些人真的沒見過下雪的冬天嗎?
幾天過後,小宇想盡辦法,讓自己生活重新回到軌道,還是身不由己的時好時壞,警覺性高的他,跑了一趟校醫室,經過校醫的建議,轉診市立醫院的「身心科」,阿德也成為初診表格單上的緊急聯絡人。阿德在徵求小宇的同意之後,我也成為阿德的「搶救小宇大兵」計劃中的唯一成員。
原本天真的以為,『三個臭皮匠可以勝過一個諸葛亮』,然而小宇的憂鬱每況愈下,在阿德和我的協助保護之下,苦撐的小宇,教學上課和學校工作,還可以勉為其難的看似正常。下課之後,情緒的起伏,如同排山倒海的撞擊小宇的心。看著他的痛苦,我心𥚃跟著一起難過;好幾次的徹夜陪伴,我好想分擔他的憂愁。
期末考的最後一天晚上,來學校輸入學生學期成績和繳交學期報告的小宇,來到我的班上,等我最後一堂的期末考結束。
「決定了嗎?」
「嗯!」
「回波士頓?」
「對!」
「機票買好了?」
「嗯!」
「什麼時候走?」
「明天」
「這麼快,你師父送你?」
「是!」
「有人接機?媽媽?」
「嗯!」
「會回來嗎?」
「... ... ... 不知道 ... ... 可能不會。」
「... ... 喔!」
「糖哥~」
「沒事,辦公桌清了嗎?」
「嗯!」
「沒被人發現吧?」
「沒有,用學生的期末報告,堆滿桌掩護。」
「聰明!車子呢?」
「託運公司」
「該處理的都處理好了?」
「嗯!」
「走,找你德哥去,今晚來我家 Happy Hour!」
那一夜的離別,我緊緊抱住著小宇,不想放手,就像自己的弟弟,即將遠行他鄉,沒有歸期。
「答應我,不准“想不開”!其他~不管你做任何決定,糖哥都會支持你。」
「好!謝謝你,糖哥。」
寒假過後,春季班開學前兩個禮拜,小宇從波士頓正式寄出電郵辭呈。同一時間,三劍客群𥚃跳出了簡訊「親愛的德哥和糖哥:很高興認識你們,感謝你們這幾年來的照顧,打從心底謝謝你。對不起!」之後,小宇把自己退群,從此人間蒸發。
小宇離開的兩年後,我搬回了洛杉磯。再隔一年之後,阿德在好萊塢找到了「動畫製作總監」的工作;阿德和我,從同學到同事,再到距離53公里遠的洛城鄰居。
然而,小宇一直是阿德心中放不下的一個人,自責的阿德,怪自己沒有照顧好小宇,親手栽培,拉拔大的小宇,卻再也不願意提起。阿德知道我知道,但希望我不知道,我也只能順著他的意,假裝不知道—他心裡的擔憂與難過。「小宇」兩個字,也從我們兩個人的字典裡消失。
多年之後,阿德告別式後的隔年,在感恩節的前夕,一組陌生號碼的來電顯示,開頭是熟悉的 (617) 波士頓區域碼,不自主的滑開了手機「喂~」,只聽到一個哭泣的聲音問著我「糖哥,是你嗎?我師父走了,真的嗎?」
從小單親家庭長大的小宇,獨立自主的個性,再堅強的毅力,也被「季節性情緒失調」,來來去去、反反覆覆,毁滅了小宇健康的心。運氣好的時候,也曾經有過長達兩年的時間,沒有明顯的症狀。新冠疫情期間,也爆發過一年兩次的情緒失調。擔心症狀的出現,所產生的敏感神精質是附加的症候群。慶幸的是,「絕望」不在小宇的症狀清單上。
這些年來,小宇找到了自己的方式,去面對內心的缺口。當症狀來臨時,選擇性的自我封閉,是小宇處理情緒的方式之一,不受外界的干擾,避免不必要的情緒振盪,比較容易控制心情上的不適。即使努力的調整步伐,改變一切,還是不敢找朝九晚五固定工作的他,只能趁著非發病期,當自由工作者 (Freelancer),只接專案的「電腦動畫師」,技術高超的他,生活也過得還可以。小宇也曾經想過,與我們聯絡,但心裡的內疚,一直綁架著他,邁不出步伐。
堅持要小宇住在家裡的小宇媽媽,重新和小宇在生活上,找到新的平衡點,也給予了小宇最強大的支持後盾。原來,阿德在私底下,一直和小宇媽媽保持聯絡,為了避免阿德自己名字的浮上檯面,阿德還大費周章,透過人脈輾轉的推薦小宇,讓小宇接了許多,可以在家工作的動畫專案。也和小宇媽媽口頭約定,沒讓小宇知道,避免帶給小宇,不必要的壓力;直到小宇媽媽好一陣子,沒收到阿德的訊息,才說出了真相,再透過小宇接的專案上司,才得知阿德的離去。
人世間的殘酷,當小宇努力的重新開機,面對人生;阿德卻無預警的突然當機,燒毀了主機板,再也無法挽回。
「小宇,聽話,不要再當陌生人,有任何困難,給你糖哥打電話,沒事也打電話,給我牢牢的記住,聽到没?」
「嗯!不用為我擔心,我會好好的,等我上了好萊塢大製作的電影片尾字幕,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的,糖哥;然後我會帶著媽媽,飛去洛杉磯找你,帶我們去的祭拜我師父!」
「糖哥,謝謝你,我的祈禱永遠伴隨著你。(my prayers are always with you.)」
掛了電話之後,試了一下,果然不出所料『您撥的電話未開機,請稍候再撥』,這臭小子。
每年固定來襲的季節性強風—「聖塔安娜風 (Santa Ana Winds) 」,十月的前後,是最猖狂的季節,囂張的焚風,總是在洛杉磯附近,到處燃起野火。如今我不再抱怨,野火燎原的空污及危險;換個角度,選擇相信希望,『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希望;小宇的蛻變人生,就像一隻多次「浴火重生」的鳳凰,一次又一次的努力奮鬥、展翅翱翔。
『得遇良師,春風化雨,人生至幸。
心懷感恩,勇往直前,未來可期。 』
[註:美國佛羅里達州的第一大城是 Jacksonville,第二大城才是邁阿密 (Miami),邁阿密是一個非常特別的國際城市 (很不美國),雖然官方語言是美語,但走在街頭上,主要語言是西班牙語。
人口結構也非常另類,主要人口:大多數是來自於中、南美洲和加勒比海的移民與後裔,又以古巴人居多;再來就是來自美國北部州搬下來,退休養老的銀髮族,其中又以紐約佔大多數;另外,還有冬天才來避寒的加拿大人民,俗稱「雪候鳥 (Snowbird)」,住到隔年三月份,加拿大春暖花開,這批人就會消失回加拿大。這群雪候鳥又太多數居住在邁阿密北邊的雙子城—羅德岱堡(就是台灣四、五年級生,小時候半夜爬起來,看台灣拿「世界青棒大賽」冠軍的地方)。
也因為如此,從穿著上就很容易分辨是當地人還是來自北方的人。每當邁阿密有寒流來襲時,當地居民就會花枝招展,把難得穿一次,最帥最美的大衣外套,走秀般的穿上身,和習慣低溫,短褲短袖的北方人,形成有趣的對比。]
好吧,花了長篇大論的解說,希望你們有Get到,這個非常邁阿密的當地笑話:「北方人取笑邁阿密人不耐寒」或「邁阿密人自嘲穿厚大衣」的幽默。
阿德來自北歐瑞典,小宇來自美國麻州的波士頓,兩個都是不怕冷的怪物,以前常常取笑我這個怕冷的台灣人。小宇最愛虧我「糖哥,你今天這件大衣好帥喔!」明明就同一件,小宇看一次就說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