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魚

章魚的其中一隻腳斷了（被某隻鯊魚咬走了）

章魚最難過的不是痛，因為不久後腳就會長回來

難過的是，因為牠的腦子分布在全身，所以腳斷了，代表牠會忘記只存在那隻腳上的記憶

因為平常全身的腦子會一起連結工作，所以牠不知道只有那隻腳擁有的記憶到底是什麼

如果想不起來了，怎麼還會記得忘掉什麼呢

章魚在石洞裡休養，偷看路過的魚和變換的天光

到底忘掉了什麼呢

會是只用那一隻腳碰過的東西

只用一隻腳碰過，應該不會是多重要的東西吧。通常只是隨意用腳撥開的砂石跟水草

那隻腳最後的記憶會是在鯊魚嘴巴跟肚子裡，還好那些也不會再想起了

但更早以前呢

不知道遺失了什麼，突然，所有本來記得的事似乎都不重要了。章魚在石洞裡閉著眼睛，想著那些牠想不起的事

牠看到河底的珠寶首飾。那也是某人遺落的記憶。雖然記憶會存在人的腦中，人只有頭上的腦袋瓜可以儲存記憶

但也有許多物品存著記憶，只要人不看見它，某些記憶就一同消失了

章魚伸出腳攬起那個首飾，用吸盤感受上面的回憶

章魚只能活一年，牠懂的不多，但盡可能地成熟

牠在短短一年學會好多事情。捕獵，變換顏色，遊戲，打鬥，牠無比幼稚又無比成熟，出生與死亡彷彿是昨天與明天

一生總共也只有一年，丟失某部分記憶，其實佔很大一部分

所以每一天也是很大一部分，要好好過，感受新的記憶，不能總是陷在失落的黑洞裡

牠看著慢慢長出來的新生迷你腳和吸盤

它什麼也不記得，它渴望新的、獨有的記憶

章魚現在摸見每一樣東西，都會猜想以前是否跟它有過更多回憶。這讓每一個接觸更飽滿豐富

有一個潛水者常來，章魚在受傷前就看過他，接近過他，但應該僅此而已

我到底認不認識他？章魚想

觀察幾天，牠鼓起勇氣游出去跟他打招呼

那人好高興

章魚想，他早就知道我在這裡了，他只是在等我

章魚伸出幾隻腳，吸盤觸到那人的皮膚

那人看到章魚受傷後長出的迷你腳

然後，他讓章魚的每一隻腳都覆在他身上，新的舊的

他們一起游了一陣子。章魚感受到每一個吸盤底下來自同一個生命的溫度

游了一段不知多長的路，章魚突然跳開，來自一種警覺

不知道為什麼警覺 

埋入河底沙中，章魚想著

章魚發現，以後忘不掉這個人了

如果想忘掉的話，得每一隻腳、每一個吸盤都截掉，那也活不了了

不過，幹麻忘掉他呢

只能活一年

總要有一些保證可以帶到最後的記憶

雖然章魚對他僅有的記憶，也就是把每個吸盤都貼上他的肌膚而已

就這麼簡單而已

但章魚知道大部分的時候，是連這個機會也沒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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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 畫by Mojo

2024.10 無意間在Merida一個小畫廊看見

2024. 11. 心之水洞, cenote el cozar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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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魚 寫於2023/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