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訂下的行程,因為這條珍貴的海岸線必須提前申請,偏巧看到剩一個名額。選在冬至後兩天拜訪,雖說節氣向來不是單一精確的某一天,而是那一天的前後一兩天,但這樣計日的方法也蠻簡單明瞭的,一年中最短的一天,而這天後白日就會慢慢地變長了。
琅嶠卑南古道,以前叫阿朗壹古道,是個錯誤的說法。再更早以前,沒有文字記述時就是東海岸住民南來北往遷徙、經商、獵徑、婚嫁的交通要道,導覽員幽默地說:「是人類復育中心的主要道路之一。」
而最早的文獻紀載,不意外、是荷蘭文。
從台北到這裡,最快也要花上大半天,高鐵90分鐘,再轉巴士或是搭車,繞屏東到旭海一天差不多也就在車上過完了,冬至的天氣肯定不會太好,溫泉也就更加令人愉悅。
可以想像住在這樣的地方多麼不便捷,但很難去切身體驗,更別談住上一輩子,當地導覽人員提到的一件事:「投票是投不過你們的。」一個含戶籍只有400多人的村落,常住不過200多人,粗略的講是「外面的人要保留海岸線,不蓋公路。」
但是你願意住在這裡嗎?孩子怎麼上學?年輕人怎麼跟外面的人競爭工作?保留的漁場、獵場是能漁能獵嗎?父祖輩會在海岸邊捕魚,但現在除了金屬水泥的裝置地景,跟牆上收整的裝飾品外,是真看不到太多能捉魚的東西了。
斯卡羅這部影集為這區帶起了一陣風潮,當然也是褒貶各有,大頭目的後代們仍然記得骨血裡榮耀,但也確實提到他們自己早就嚴重漢化,「我們是拿香的。」古老的祭儀跟語言早被遺忘,當然也不會成為政府認證的某一支特定的少數族群,村落裡混合了閩、客、原不同語言信仰的族群,跟島上人口組成一樣,在國際間叫臺灣的才是最大宗。
頂著海邊的東北季風,還沒開始就有人叫苦連天,我向來是報了名才看簡介的人,背包裡是有一雙手套用以攀繩,照舊那雙網球鞋,不會用登山杖所以不帶,就漫步上路了。當初東坡先生寫下了:「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的時候,大概是沒人去問他,這條路是不是根本不適合騎馬?在19世紀時,清廷曾經在此修築拓寬可供牛車經過的道路,一般稱之「牛路」,這也是島上與大陸語言間一個可愛的相異之處。
從南到北,這條路會經過四個溪流,羊仔溪、乾溪、石門仔溪和塔瓦溪,冬天枯水期可以席地坐在河床上休息,沿路遮蔭的地方也不多,難怪適宜參訪的時間是中秋後到清明前,行前通知上寫著古道有落石、山崩、毒蛇毒鋒攻擊、大浪落海、高溫炎熱等意外風險...一條古道能集全山區跟海岸的風險確實也不容易。當然導覽員會教人辨認當地動植物,但我一直只認識一種,用來包小米粽跟肉的、能吃的假酸漿葉,它能幫助消化並且促進腸胃蠕動,通常只要吃一片手掌大就可以拉肚子四次,屢試不爽,所以我絕對會避免在野外吃它。
可能也是我長得比較不都市,常常被問是不是原住民,分明土生土長在台北,小時候也曾不明白為什麼老師開學要問我放假有沒有回南部?所以我回家也這樣問過我媽,為什麼我們夏天沒有回高雄?我媽當時是笑到快在地上打滾。後來住校的時候同學還有直接來問我哪一族的,導覽員果然爬了一小段後,劈頭第一句又是那句:「你是不是原住民?」好啦,你快告訴我哪裡可以補領證明啦?考試加分那麼多,我爸媽當初一定是忘記去幫我領。而我今天終於找到知音了,導覽員建議:如果你不是非常熟練的登山杖使用者,就直接放棄使用它,這條路上每個人會需要用到雙手雙腳,維持平衡或是攀上攀下。確實我每次拿著登山杖就不知道該怎麼走路了。
風景照永遠是網路上拍的最好,東北季風非常強大,地景跟氛圍倒是令我一直想起多年前在冰島的黑沙灘上的狼狽,冰渣、強風、海浪、礫石,我以前就說過,冰島的地形像橫放然後拉寬變矮的台灣島,而且我們還贏在有颱風喔,想要預先體驗的就東北季風來的時候,過來走一下這段,再決定去冰島環島騎自行車露營是不是浪漫地想去死。
跑浪的時候果然是有人跌坐海水,光看就覺得不舒適,人就是這樣奇怪的動物,好好的屋子不待,非要到野外整自己。
儘管滿滿的好評說這是台灣最後的原始海岸線,但沙灘上滿布著僧帽水母,三四年前起,去潛水偶而也會看見僧帽水母,但不曾這樣大量,導覽員說約莫是在6年前開始大量發生水母上岸,他們猜想不外是海溫急遽上升、水母的掠食者大量減少的結果。一只長滿鵝頸藤壺的塑膠瓶,安適地停靠在沙灘上,牠們是正要往偉大的航道出發,還是繞了一圈,被大海送回來的呢?
生命找尋出路的同時,也無聲吶喊著,
那最後的原始海岸線也忠實呈現著地貌跟環境變化後的樣子,
海溫在上升、季風跟洋流送來的一切動植物、有機無機物都在改變,
最後的淨土只是人類欺瞞自己的手段之一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