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喜歡看日本作家描寫職場的作品,或許是由於日本人總是予人一種溫良恭儉讓的形象,以及日文中拐彎抹角又迂迴婉轉的說法,讓人很想一窺像這樣的民族特性,職場裡會暗藏著什麼樣的波濤洶湧。《願能嚐到美味料理》厲害的地方就是它的書名與書封看似無害甚至還帶著一點可可愛愛,讓人以為是本療癒小說,翻開來閱讀以後才發現哇嗚,誤會大了!諷刺的反差感挖苦著企圖用一本書來療癒自己以將日常積怨粉飾太平的讀者,高瀨隼子一點兒也沒打算安撫在職場上受盡委屈的我們,或者說,她高明之處就是把那些職場上的難言之苦透過細膩描繪的人性,讓人讀著不禁痛快淋漓。
也許我們都曾經有過那種經驗,無法真的討厭某人但卻真心不喜歡他。然後,望著這樣的人在團體中反而如魚得水,會讓人忍不住懷疑起自己到底是哪裡有問題?蘆川就是這樣的存在。在人人戴著面具的職場裡做足表面工夫,儘管工作能力有待商榷,也從未為此受到任何懲罰。而押尾就是蘆川的反面,克盡職守卻不擅交際,工作上總能做到盡善盡美,人際上卻無法面面俱到。像這樣的兩人,讀者很快的就能想像,也讓人不禁想要選邊站,為認真工作的押尾搖旗吶喊,只是,你我都知道,現實世界沒有這麼簡單。
「二谷,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惡整蘆川?」
二谷的形象就像那類鄉愿的代表,內心明明諸多不滿卻總是能巧妙避開,套句形容的說法就是所謂的不沾鍋,但二谷比潔身自愛的不沾過更加入世,他知道世界需要什麼,也知道人們討厭什麼。從他選大學科系的時候,比起自己的愛好,選擇了感覺會更有利的人生開始,他就知道,人生是一場遊戲,最後比的只是誰遊戲玩得好,從來不是誰才是真正的好人。於是,他默認押尾的邀請,同時又不置可否的與蘆川交往,在憤青與少女之間游刃有餘,讀者從上帝視角聽見那一句句出自二谷內心尖酸苛薄的自言自語,再套進他在人前呈現出的人設裡,感受到強烈的對比。
蘆川總是用美食擄獲人心,而二谷卻厭惡為了進食付出時間。對二谷來說,若有顆能攝取足夠營養的藥丸就解決一餐,那是最完美的事了。作者特以「食物」作為人性的觀察,讓人聯想起日本人無論吃到什麼,第一句總是必須配以浮誇的「美味しい~」,高瀨隼子以對食物抱持著兩極觀點的蘆川與二谷,挖苦著表面文化。
盯著滾滾沸騰的鍋子,我有種自己不斷被磨耗的感覺。
更加諷刺的是,在押尾邀請二谷惡整蘆川以後,二谷竟選擇了蘆川作為交往對象——在在呼應了他對人生一貫的看法——做對人生有利的選擇。與蘆川交往的日子裡,二谷在應付蘆川每晚的手作料理以後,還會在深夜偷偷起床以一碗泡麵作結,彷彿他被美食擾亂的內心,必須透過熱水汆燙的兩分鐘裡,才得以獲得平靜,諷喻著人們在表面文化下,反社會的私藏。
固然高瀨隼子在書寫三人的職場生活,帶有許多誇張化的嘲諷,然而我不禁自問,自己於人前又是哪一類型的呢?是腳踏實地但憤世嫉俗的押尾,是八面玲瓏但力不勝任的蘆川,又或是處世現實但自私自利的二谷?若要下一個正向開朗的結尾——想必是人各有長短,猶如事情有正有反,也就是因此,世界才如此多彩⋯⋯吧。
但我想押尾可能不會這麼同意。不過,在作者的專訪裡,她提到有讀者的回饋是「這本小說,把我心裡那些因為害怕會被認為個性很差,而無法啟齒的事情寫出來了」,我想,這就是文學小說存在的必要吧。有時候,我們就是不想被勵志,有時候,美食也會是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