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一本好作品是一個令人大呼過癮的旅程,好作品如何「好」?我想起一位職業是實驗教育老師的朋友曾經與我分享的故事。朋友的兒子是自學生,偶爾會到體制內國中裡去參加考試,有次寫了一篇自己甚為滿意的文章,以為自己能獲得令人滿意的A+,結果非但沒有獲得讚賞,分數甚至連滿意的邊都沾不上。兒子感到十分困惑與挫折,在課後與老師另約時間想一探究竟。國文老師說:我只會教考試能夠得高分的作文,你可以決定要不要學寫這一種,如果你決定要學,我可以教你。只是你要記住一件事:千萬不要忘記怎麼寫回你自己的那一種。
作者李佳穎在500輯的訪談裡提到:「許多小說描述景色啊物品啊,那些離開「人」的段落都會讓我閱讀速度加快,嗅到一種落落長但訊息量不多又可能陳腔濫調的味道。」我們有時能在某些小說裡感受到一股「企圖」,那種想把細節盡可能地描繪出來的企圖,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作文老師口中那種「可以得高分」的寫法。不過,今年末讀到這本《進烤箱的好日子》我體驗到一種暢快淋漓的感受,語言被探索到極致,讀者像是跟著作者一起實驗著如何訴說自己,探究小說與回憶錄就本質上都是語言的遊戲。
為了鋪天蓋地記得而寫,為了鮮靈活現記得而不寫。
但到頭來,能讓你明白自己發生了什麼事的,不是記憶,而是語言。
曾在諮商室裡被心理師建議著,紀錄下自己每個時刻的感受。我實驗了幾天就宣告放棄。當時的我以為是我匱乏的詞語庫讓我寫不下去,然而或許我內心深深知曉,那些無以名狀的感受,早已交織糾纏得像是一團團打結的毛線球,是混雜著過去數十年歷史的人生,我沒有辦法梳理如同我也無法用任何文字去企圖修補。用語言寫下以後,感受還是感受嗎?書寫可以有目的的去療癒生命嗎?人生可以寫成一則考試作文嗎?
《進烤箱的好日子》寫的是兒童邁入青春期的這段歲月——大量訊息排山倒海而來卻沒有足夠的語言可以處理——的那段,情感開始摻入了不再只是快樂/不快樂二元對立的青澀時光。開始試圖更全面的去理解自己,對自我卻還在模糊的探索階段,懵懵懂懂、不懂裝懂,生活碎片多到抓不住放不進「自我」這只袋子裡。成年的自己寫一本青春期的自己,主角阿丹說,比例尺小於一時,地圖才會現出用處。那麼,他所書寫的回憶錄是把文字推到地球表面,將回憶往兔子皮毛的末端探爬。於是,沒寫進去的或許才是人生。
生命是什麼你知道嗎?是那個將一刻活成一個宇宙的人。對,就是人。
如果說寫下來的都只是時刻的標本,諮商師建議的也未嘗不是好方法。寫下那些感受——寫下它,將那些把人吞噬的巨大感受釘在文字上,使它們無所遁形。雖然老王說,一旦有了不朽的念頭,大家都得進烤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