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地獄》以香港殯儀業為題材,挑戰生與死的議題,同時觸及性別平等與宗教信仰的討論。殯儀業賺的是「死人財」,在許多人的認知中,這是禁忌、不願觸碰的話題。然而,影片透過傳統與現代價值觀的衝突,打開了一個對話空間,讓觀眾思考殯儀業的意義,以及人們如何面對死亡。
劇中,代表傳統價值的文哥與挑戰傳統的道生」,在疫情的背景下被迫合作。他們的觀點碰撞,不僅映照出文化與時事的脈動,也引導觀眾思考一面對死亡時,我們究竟該如何道別?
以下是本片帶來的三個核心省思:
在道教的喪禮科儀中,女性往往被排除在外,因為傳統信仰認為「月經是污穢的」,女性的存在可能影響祖師爺的法力。因此,負責進行法事的多為生理男性,女性則不得參與。劇中的一家人正是這種傳統觀念的縮影。家中有兄妹二人,哥哥從小被父親培養,背負著繼承家業的責任,卻渴望自由;而妹妹則因性別而無法接觸這項傳承,反而羨慕哥哥能夠學習法事。這種「重男輕女」的價值觀,使得兩人雖站在不同的立場,卻同樣受困於父親的束縛。兄妹倆互相羨慕與忌妒,展現了在重男輕女觀念下,不管是被看重的那方,抑或是被看輕的那方,也許沒有任何人是贏家,各自都承擔著身上的責任與壓力。
在道教傳統中,超渡儀式是為了幫助亡者脫離苦難,前往更好的境界。因此,家屬願意花費時間與金錢,祈願逝者能夠投胎轉世、穿金戴銀。然而,影片卻提出另一個觀點一所謂「超渡」,其實是為了活人。
沒有人真正見過逝去的親人回來說:「謝謝你幫我燒了紙錢,讓我在另一個世界富貴無憂。」這些儀式,或許只是為了讓留下來的人得以安心。
劇中,一位母親執著於「保存」亡子,她相信只要將兒子的遺體真空冰凍,未來的科技就能讓他復活。這在傳統觀念中,無疑是荒謬的一因為遺體的保存意味著亡者無法輪迴、無法轉世,因此沒有任何殯儀業者願意接手。然而,主角道生卻選擇接受這個案子,因為他明白,這場「超渡」的對象並非亡者,而是這位無法放下的母親。
雖然母親的行為很是極端,但是為劇情創造出了衝突的美,一位深愛兒子的母親無法為兒子舉行一場理想的告別式,讓人不經省思,面對親人的逝去時,活人似乎比死人更加痛苦,那究竟你會選擇幫助活人的心願,保留遺體,還是支持傳統的觀念,讓亡體離開,去輪迴轉世?
電影的高潮落在文哥的轉變。他的女兒曾質問他:「難道祖師爺比我還重要嗎?」而文哥的回答一「因為我父親也是這樣教我的。」,揭示了傳統信仰的盲點:許多信念只是被一代代承襲,卻從未被質疑。
在我們的文化中,經常能聽到類似的話語,例如:「眼淚不要滴到先人身上,否則他會捨不得離開。」,或是「遺體不能保存,否則亡者無法輪迴。」,這些話語看似是為了尊重亡者,卻從未問過一先人真的這麼想嗎?他們會不會其實希望家人能夠痛快哭一場,或者,像從前的法老王一樣,希望自己的遺體永垂不朽?
這一點,也呼應了那位母親執意保存亡子的行為一她關心的從來不是傳統,而是自己的信念與情感。
影片最後,文哥在遺書中寫下他的心願:希望自己的女兒為他做法事,也希望道生為他辦一場「超渡活人」的告別式。文哥用自己的死亡,打破了曾經深信不疑的傳統,學會了尊重活人的情感。他不僅「破了自己的地獄」,也讓這個家庭從過去的枷鎖中解脫,真正達到了生與死的和解。
《破地獄》並非一部單純的宗教片,它探討了我們如何面對死亡,也讓我們重新思考傳統的意義。我們究竟該如何與死者道別?該如何超渡活人的心?這部電影沒有給出標準答案,但它讓我們意識到一有時候,真正的解脫,不是讓亡者離去,而是讓生者學會放手。
我偶爾會禱告,但我不覺得自己死後會上天堂去見耶穌或上帝。我有時候會浪費食物,但也不認為自己會因此下地獄去吃廚餘。在我看來,人死後,不管是進了焚化爐化為骨灰,還是埋入土裡成為泥土的一部分,最終,都會回歸這個世界的循環一可以是山、可以是海,可以是你們,也可以是我們。
但人似乎總是這樣,比起直面「這個人就此消失、不復存在」的事實,更喜歡為死者編織一個故事,讓他「去」某個地方。有人相信他上了天堂與耶穌重逢,有人覺得他已輪迴轉世,成為另一個生命。於是,只要你相信他去了哪裡,他就在那裡。至於真相是什麼,或許根本不重要。
我認為,超渡先人並非重點,因為死者已然離去,無論我們如何祭拜、祈禱,都無法改變他們的去向。但可以確定的是,超渡的真正對象是生者一因為那些已逝的人,曾是活著的人生命中的一部分。他們留下的,是回憶、遺憾與思念,而我們舉行儀式,或許只是為了讓自己安心,讓活著的人能夠找到一個方式,與失去和解。
在乎活人就是在乎先人;在乎先人就是在乎活人,兩者均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