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說一個十年的故事。
很多讀者知道我換工作,但大部分朋友不知道的是,我並非轉換到一個全新的環境,而是回到了十年前任職的產業,意即我在書中所描述的-「職場上永遠的娘家」。
回到娘家的女兒,心情上,總是近鄉情更怯的成分更多一些。不確定在外闖蕩十年,自己「回家」能貢獻些甚麼,也不確定家裡還需不需要這個似陌生又熟悉的女兒。
會做下這個決定,當中有一個關鍵轉折,來自魯夫。魯夫的故事,很久之前分享過,他對我的意義,既是職涯的領導、亦是精神的城堡,在面臨各種事業啟程或起飛的階段,魯夫一直是我心裡的楷模。
雖然發展的軌道南轅北轍,我不曾忘記當初和魯夫的約定,要各自成為彼此領域裡的大紅人,用專業來閃耀自己。
我們不共事的這些年,魯夫已經率先履約,在巔峰坐看雲起,開始探索生命其他發光的可能。而我完成了在外商工作、出第一本書的夢想清單,卻不知道為什麼,越來越無法安於夢想達標背後的安逸與空落。
「回家」的邀約,出現在此時。舉棋不定的時刻,我想起魯夫,他人在遠得要命的王國出差,越過重洋時區的話筒,魯夫的聲音依舊無比清晰:「只想跟妳說,你當然不是完美的、最好的,但妳是我心中唯一的、優先的人選。回家吧,我期待。」
於是,我回家了。除了血濃於水的親族情感,還有隱約感受到的,來自生命底層的召喚。我知道,是時候把十年前半途棄走的作業寫完。如同爸爸罹癌,讓我再度回家,重新定義、履踐長女的角色;職場上,或許也需要經過回家的歷程,幫助我終結曾經的心結、以長成的心態,來替長達十年的別離與重聚,做出總結。
闊別十年,家裡有許多改變,魯夫不再是我的上司,而成為併肩的夥伴,我不能再像過去那樣,事事仰賴他的照看;伴隨業態轉換,更有兩隻手掌數不完的全新業務應用,需要快速內化上手。對於回娘家的女兒而言,談「蜜月期」是不切實際的,接手的第一天,我便意識到,我需要展現獨立決斷的狼性,以及張弛有度的韌性,盡可能地將回歸的「陣痛期」降至最低。
當然,將陣痛降至最低,並不代表沒有痛苦,幸好有這些痛苦,這十年歲月積累而成的故事全貌,終於能以截然不同的面向,朝我湧現而出。它告訴我:
你逃避甚麼,甚麼就存在;你面對甚麼,甚麼就消失。
這是我在鍾穎老師的一篇貼文裡看到的話,當下深受震動,無疑為我回歸的選擇,做了最好的註解。
長久以來,我都是傲驕的員工,愛惜羽毛的堅持,多半為了包裝內心諸多揀擇。認為自己的能力和企圖,禁得起高瞻遠矚的伯樂、配得上身經百戰的團隊,容易將過多期待,建構在他人與環境之上,然後,輕易地任由期待落空的失落,迅速膨脹成巨大的失望。
良禽擇木而棲,是至簡的真理,只是我過度倨傲,這十年來,不斷陷入揀盡寒枝不肯棲的循環。除了伯樂老闆,幾乎沒有對任何上位者敞開心扉,嘗試欣賞與接納不同的領導觀點。
一位知我甚深的主管曾對我發出肺腑之言,「妳不能永遠只『喜歡』一種type的老闆。這對專業幕僚而言,是極度危險的。總有一天,這個習性會徹底擊潰妳。」,我明白對方的意思,後來也很不幸地一語成讖,我總將個人喜惡,凌駕於專業服務之上。
所以,當回歸的抉擇來到面前,我發現,自己仍未擺脫最深層的抗拒及恐懼:我不確定能否跟風格截然不同的領導者共事。擔心一切會像十年前一樣,重蹈覆轍、鎩羽而歸。
值此同時,我也聽到心裡另一個聲音:「同樣的恐懼,妳還要背負、逃避多久?如果有一次直面、修復恐懼的機會,就是現在。」
回歸的這段時間,也說明了其他至簡的真理,我們所驚懼的人、事,絕大多數源自自我的封閉、猜忌、空想,開放多大的空間讓未知和差異進駐,就有多大的善意及樂趣湧入。
不同的領導者,會讓我發掘自己不同的面向。許多事情,不在能不能,而關乎想不想。十年後的我,不再想受限於本我的喜歡、習慣,而壓抑自身的賦能、彈性。
真正專業且高竿的幕僚,就像我在《軟技能》一書上看到的那樣:「你要引導你的上級,為你工作,為你投入資金、時間、人力等資源。而不是等著上級給你佈置工作,然後為他工作。」
現在,我相信和魯夫的約定,會以超越個人喜惡的格局來達標。於公於私,我不必當完美的女兒,只要善用每一個試煉,做回完整的自我。
我的十年故事,也應證了黃仁勳所說的:「你此刻在做的事,可能是你人生的重大突破。」,只是中間經歷了十年光陰來熟成,過程裡的每一刻,都牽領我來到了此刻。
因此,想把這個故事留在這裡,給懷疑、埋怨、奔波在歲月中的朋友來讀,生命的此刻,有其道理,做出對得起此刻的行為和決定,莫等閒,莫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