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聽說身邊的人撿到小動物,就像聽到來自異地的天方夜譚。
我總是以驚喜的表情、聆聽他們的奇遇,一邊用中不了大樂透的惋惜心態,在心中暗自感嘆:「這種事情,感覺就不會發生在我身上!」
沒想到,26 歲的最後一天,我在海邊撿到了一隻貓。海邊偶遇受傷小貓,救不救?
陽光明朗的冬日,我和男友展開兩天一夜的自駕小旅行。
行車抵達宜蘭壯圍鄉,開了一路車的男友,提議到附近的海邊休息一下。我們把車子停在一座宮廟的空地前,步行穿過旁邊的小巷和樹林,翻越小小的山坡。終於,放眼望去是一望無際的藍,和在海面上漂浮的龜山島。
接近正午,海風雖涼、冬陽更盛,曬得我們微微出汗。沙灘散步半個多小時,心滿意足的我們決定回頭,打算往市區去吃午餐。
此時,從沙灘走回陸地上的小徑,聽力敏銳的男友注意到灌木叢裡的動靜。
「等一下,你聽聽,那邊是不是有貓咪在叫?」
他指了指左邊的樹叢,葉子不停晃動,我聽見了奶貓的叫聲,卻只看見一地的垃圾。小貓阿小貓,你到底在哪?
我們蹲著身子、極力模仿著貓叫聲呼喚。不久,一隻橘色小奶貓現身,丹田有力的叫著,小小的身軀在石塊、樹幹和落葉堆中奮力攀爬、穿梭,讓我想起國家地理頻道中,主持荒野求生節目的探險家。
「你看,牠的頭上是不是有什麼東西?」
「真的耶!那是樹葉嗎?還是牠被什麼東西黏到了?」
湊近一看,牠的左前額有一大塊開放性傷口,上頭連接著一片毫無生機的皮肉組織,看起來有些怵目驚心——真不曉得在牠這麼小的年紀,到底經歷了什麼可怕的事!
再看看四周,既沒有可飲用的水,也沒有食物,更別說牠娘親和其他手足——這個小傢夥怎麼會出現在這個什麼都沒有的鬼地方啊?

「旅程才剛開始,我們要救牠嗎?」
「如果要誘捕,抓得到嗎?抓到之後,然後呢?」
兩個心生憐憫的旅人,眼神複雜地看向彼此,就這樣在小徑上徘徊了至少二十分鐘。
或許是感知到我們的猶豫不決,此時小奶貓叫得更大聲了,像是試圖抓住生命最後的希望。然而,每當我們伸手試探,牠又會警覺地向後退縮。
「先做我們能做的事吧!」一番沉默之後,我堅定地拋出了這句話。
回到馬路邊,我們到超商買了一個罐頭,將早餐的豆漿紙杯沖洗乾淨,再向宮廟旁做資源回收的阿伯要了一個紙箱,接著,懷著忐忑的心情再度往海邊快步走去。
小貓啊!希望你別跑得太遠,我們馬上就來了。
返回事發地誘捕——小貓你在哪?
重新站在沙灘小徑,橘色小奶貓早已沒了影子。
聰明的男友拿出手機,在 Youtube 上搜尋貓咪叫聲,然後將音量開到最大,像是模仿小時候的電視廣告:「張君雅小妹妹!恁刀ㄟ泡麵已經煮好囉!」,希望牠能聽到我們的叫喚。
幾分鐘後,我們在尋找的「張君雅小貓貓」,竟然奇蹟般地再次現身,伴隨著同樣撕心裂肺的嘶啞叫聲,聽得出那令人窘迫的飢餓感,還有小小年紀、獨自在海邊求生的深沉寂寞。
我挖了些罐頭魚肉,放到紙杯的杯壁上,傾倒著餵食小貓。起初牠有些膽怯,輕輕一碰便退回樹叢,小小地吃了幾口後,見我沒有惡意,便狼吞虎嚥起來,一邊發出巨大的呼嚕聲,好似眼前的每一口餐食,都是這段漂泊日子裡少有的溫暖。
摸著他,我輕聲安撫,看著牠細細軟軟的漂亮毛髮,儘管在野外日夜走跳、風吹雨打,看起來非常蓬鬆乾淨。看起來有些瘦弱的小傢伙,即便拖著病體仍食慾不減,罐頭一下就被消滅了大半,看上去活動力還算旺盛,讓我們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眼見時機成熟,趁牠陶醉在罐頭的美味中,我抓著後頸將牠拎起,快速地放進紙箱、蓋上蓋子。突如其來的幽閉與黑暗,讓牠瞬間陷入極端情緒,小小的貓掌順著透入的光線,攀附在紙箱的縫隙邊緣,又長又尖的指甲展示了牠的焦慮和憤怒。
我一邊和牠道歉、一邊抱著關住牠的紙箱,和男友快步往車子的方向走去。沿路碰上附近來散步的居民,大家好奇地詢問、表示關切,小貓則趁我們和其他人寒暄的空檔鑽了出來,我只好像抱著小嬰兒般,讓牠趴在我的左肩頭,任由牠的爪子淺淺劃傷我的皮膚。
然而,儘管肉體上有些疼痛,心中的大石早已放下大半,上車時男友貼心地為我開門,我們順勢交換了眼神、相視而笑。
至少,此時此刻,我們把牠帶離生存極端艱難的海邊了。
給牠一個名字:從「辛巴」到「小巴」
星期六的宜蘭,多數的動物救援組織都沒有營業。開車周旋了好一陣,最後我們決定把小貓帶在身邊,反正從救起牠的那一刻,就已經預想到可能會收編的結局。
「你看!牠這個姿勢,好像獅子王裡的辛巴喔!」
雙手穿過小貓的腋下將牠高高舉起,牠好奇地往擋風玻璃外看去,眼神發亮,橘色毛髮被太陽曬得暖呼呼的。我再次掃視牠的全身上下,發現吃飽後的肚子圓滾滾的,尾巴則一派輕鬆地甩來甩去。
「既然如此,那我們叫牠小巴吧!」男友打著方向盤,笑臉盈盈地回應著。
小貓聽到我們叫喚著牠的新名字,發出幾個撒嬌般的喵喵聲,似乎表示同意。
我們到寵物店購置了旅行用的寵物包、兩天份的貓食,午餐過後,再帶著牠去附近少數有開的獸醫院進行傷口處理和身體檢查。幸好,除了頭上深及頭骨的開放性傷口和肚子裡的寄生蟲,其他狀況一切安好,小巴看醫生時也乖乖的,在回旅館的路上晃著晃著就睡著了。
宜蘭之旅的第一天,也是我們和小巴相遇的第一天,所有計畫好的行程看似泡了湯,回過頭來看,卻是刻骨銘心的回憶,大概也是我年老時,願意和孫子們一遍遍訴說、樂此不疲的陳年往事。
摸黑前行,從宜蘭把小貓「拐」回家
第二天傍晚回程,週日收假車潮湧現,上高速公路的車子超乎預想的多,還碰巧遇上高乘載管制,一番商量後,我們決定走北宜公路回家。
我把旅行包裡的小巴抱出來,一手托著牠的前胸、一手支撐著後腿,雙手環抱於胸前,希望透過穩定的姿勢給牠更多安全感。

行駛在一片漆黑的北宜公路上,大樹綿延、路燈少有,引擎聲隆隆作響,整條路上似乎就只剩下我們一台車。
闔眼休息時,我緊緊握著小巴,像媽媽一般安撫孩子的不安;睜眼時則緊盯前路、避免暈車,偶爾觀察一旁專注的駕駛人。男友即便有些疲累,仍充滿擔當、給足安全感,車程中經常關心我和小貓的狀況,一方面心疼他的辛苦,一方面心中有滿滿的感謝和崇拜。
征服九彎十八拐,顛簸的體感是真實的,神智卻漸漸迷幻。
這樣的場景,實在像極了特務電影的故事結尾——一對帥氣的特務搭檔,帶著被他們救下的人質,在空無一人的蜿蜒公路上駕車奔馳,隨著俯視鏡頭漸漸拉遠,他們也一路向前、瀟灑地前往下一個未知的目的地。
不論對於我們或是小巴,我清楚知道,一段新的精彩旅程才正要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