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政務委員有些吃飽了,拿起一旁的報紙開始詳細且粗糙地閱讀起來。他習慣翻到最後面看了看昨日股市的專家分析,同時也好好研究那些活躍在紙上的數字符號。指標代表多少對他來說是一條綿延的秤桿,數字在兩端掛上卸下的,像是被施以絞刑的死刑犯那樣,他內心不時叫好了幾下也有時暗中惋惜了幾分。
「這只股票可以考慮進場了。」他喃喃自語:「這個指標已經達標了。」
政務委員的內心就是這樣沉穩內斂,他對事情的判斷只有很簡單的二分法,面對誰做了什麼他往往沒有太多的評論,簡單而言他之前對不起他了,即便是走路不小心給他撂倒,這些人就是不能留的廢物殘渣,沒有什麼改過自新沒有什麼可教化,這個人在他心中就是被判死刑了。誰也救不活。
「來各位在那片紀錄板上面,寫清楚要梭哈這只股票。」政務委員再次用一種假裝大家都在旁邊認真聽他說話的姿態,高高在上地開起玩笑。他的笑話永遠都那幾個,簡單到可以寫一個電腦程式來運行。就是那樣很機械的笑話,卡卡聲轉動著齒輪把一個又一個鏽蝕的物品從他口中的運送帶給傳送出來。政務委員用他邊緣尖銳的白鐵下顎升降幾下,在口腔最深處的黑淵裡面,寂靜一陣後爆出猛烈的尖笑聲,刺耳如同指甲刮在紀錄板上的可怕毛骨悚然。指甲縫隙還殘留著碎屑,同時紀錄板卻多了字跡跟上次一樣,內容沒太多改變的文字紀錄,提醒大家要迎合他乾笑幾聲後,然後假裝買了他要求梭哈的股票。
政務委員的料事如神永遠是報紙的專家建議拼湊出來的智慧,要買這個要買那個永遠都是專家說了什麼,政務委員就表示什麼。這樣的穩重讓他吸引了一票不怎麼會看報紙的信徒,也襯托出他這朵嬌嫩的鮮花的美麗。當然他也誤判過,被專家誤導過。但他的沉穩內斂卻給了整個事情最是完美的結局。他永遠都那樣板著臉,頂多對一些老套內容加以評點笑話。對他來說股票的有賺有賠最後也只剩下有賺兩個字,因為有賠的那不是賠,讀書人的事能算是賠嗎?那時給你一個機會抄底,繼續購入更多廉價的股票,好讓你在下一個波峰一飛沖天。有這樣縝密的邏輯,政務委員永遠都沒有誤判過哪一支股票,他永遠都站在對的時機買股票。因為在是非之前永遠都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股票永遠都會漲,就算真的出錯了,整個股票下架了,那也是專家對局勢的誤判給予他錯誤的訊息。政務委員永遠都不會錯,他是對的,這個我們前面也說明過了不是嗎?
政務委員經過一連串戰略沙盤推演在股市戰場上橫掃千軍,其實也就是看過幾串大小字詞後,這才心滿意足把報紙往前翻閱幾頁。一旁的家人也沒有太多的建議,頂多就前面政務委員情緒誇張了些有些厭煩地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雜耍的臉,之後就繼續吃著他們不一樣的早餐還有對書本的閱讀。妻小對他也沒太多的感情,不知道是不是老早知道他在外面的風流情話,但就是一種木訥。遠處一看是一個活靈活現的鏽鐵之軀,用幾叢木頭雕塑襯托。這是一個帶有黑色幽默的現代資本主義諷刺裝置藝術,再更遠處是一副恐怖谷的背景畫,那餐桌上面蠕動著蛆蟲,在餐桌上潔白的陶瓷盤上腐爛化水出來的生雞肉吟唱著。肉雞的屍水慢慢湧過幾個顏色交疊的蕾絲邊餐桌布,往下滲透塗漆斑駁的黑橡木桌,往下滴在大理石地板後再次腐蝕到冒出刺鼻辣眼的濃煙。三個雕塑在這團氤氳中若隱若現,變得有些夢幻不真實。幾隻油亮的大蟑螂穿梭在眼耳口鼻的空洞,用觸角探了探那幾塊不怎麼討喜的雞肉塊後,飛過一旁滿是調味瓶的流理台,擠入再過去的一小條裂縫之中。蛆蟲繼續吟唱著,在朦朧之中是仙女那樣的動人,也是一個生命交替輪迴的美妙旋律。漸漸的一團垃圾塌落成沙土,沙土生森林,森林再次雕刻出一棟房,一戶人家,一家三口,一餐桌食物的宣傳壁報,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
政務委員往前翻閱到了頭版,那是一個他不知道姓名的人在不知道哪裡的講堂發表著他不清楚的宣言,裡面是對那個前不久他同意行刑的政治犯的一陣批評。他也沒多看幾眼,煞有其事地唸起標題,然後用一種輕蔑的語氣對他的家人,還是對著他前面不怎麼清晰的空氣說起話來:「你瞧現在的年輕人啊,真的很喜歡沒事找事。一個政治犯跟他們是什麼關係了,非得要紀念他,稱呼他烈士,殉道者?這些人永遠跟政治無關,他們就是一群被豢養的動物,只是誰先誰後被抓起來吃的,現在反倒是擔心起刀子利不利索了?」他微微捲起報紙對這個桌緣稍微敲一敲,又再次攤開來好好品味一下,看看自己有沒有說錯哪個部分,同時也無中生有地增加了他本來就很充足足以分給全世界的自信。
「我說的沒錯吧?這些人就是不怎麼知道判斷事情,我很喜歡二十年前我的前輩告訴過我的話,如果不了解政治行為的來龍去脈,那就不要來任職。這些人就是突顯為什麼他們沒有那個能力任職,成為我們得以教育的一代。他們就什麼都不懂,然後就把事情推給我們去承擔?這個政治犯就是該死,不要說我武斷什麼的。他用一種很對不起我的方式來害我,他的行為就是沒有一定的政治邏輯。那你說他做了什麼?(其實這裡沒有人問他,他自己說的,一旁的人坐著也是基於一種禮貌,然後各做各的事情。)我也不想跟你們討論太多,他就是犯錯了,他不懂的尊重我這個暴脾氣,我想也沒什麼好講的!」
「請這些自以為是的老百姓,好好想想自己的未來吧!拜託,都這個政治地位了,都已經成年了,什麼事情該管什麼事情不該管,很難?」政務委員皺了眉頭用力搖搖頭,然後繼續看了下去,接下去的內容是一些異國美女的音樂演出,他眼神俐落年輕許多,來回掃視。直到看見表演地點在國外後才再次整個人皺成一團。他那樣憤怒的心情讓他再次聚焦在老百姓跟那個政治犯的背影上,他忿忿地折好報紙,對著那個被墨水印糊的小頭像唸了幾句咒罵的地方土話,就起身到樓上去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