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行政大樓二樓的窗外,垂著一段無名花朵,綻放著亮黃色的希望。我每次洗完手,就站在原地,看它隨風輕盪,然後開始懷疑人生。
隨著席捲全球的致命疫情逐漸走向尾聲,刻意放緩修課步伐的我,總算趕上同屆友人奔赴職場的腳步,成為一名實習老師。那時,我一邊被自己「或許教不好國文」的恐懼威嚇,一邊自我安撫「我已經準備好出社會了」。然而,自認為準備好與實際情形之間,究竟存在多大的落差?
打從就讀幼稚園起,我便清楚意識到,自己很不擅長與人相處。相較於雙向交談,單向的自我展示和耐心傾聽才是我的強項。我可以做到讓老師認為「一上台就閃閃發光」,也能讓不熟識的同學自發向我傾訴折磨內心的小秘密,可是絕大多數時間裡,我都是獨自窩在座位上,或靜靜閱讀書本、或沉浸創作小說,被人評價為「可能有自閉症」的那種班級小透明。這樣的我,可以應付一班二、三十位學生(而且肯定要承接許多班)、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同事,還有隨時可能 call in 家長嗎?
我安慰自己,不著急,熟能生巧。何況半年之後,我就不必再被實習成績綁架,肯定能仗著年輕優勢,一躍成為教室裡的女王,風靡全場。我在這樣的信念中過了兩個月,尚且歲月靜好,安然無恙。直到開學,平靜的假象卻被瞬間粉碎。
那時又迎來一波Covid-19高峰,一個還沒正式展開教學實習的老師,就這麼被趕鴨子上架,整天在校園裡團團轉,替一位又一位染病的老師代課,有時是國文、有時是歷史,有時根本連文科都不是,卻要拿著備課用書,硬著頭皮站在一群「請告訴我該怎麼做」的目光中,故作鎮定地帶領素未謀面的青澀臉孔們前進。要是不巧遇上了潛伏幾隻興風作浪搗蛋鬼的班級,則勢必要上演一場腥風血雨的大戲。
當時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趁上課鐘響後,離開被安排的實習座位,鎖進廁所隔間裡哭。在行政大樓二樓的窗外,垂著一段無名花朵,綻放著亮黃色的希望。我每次洗完手,就站在原地,看它隨風輕盪,然後開始懷疑人生。
我為什麼還在這裡?
因為我已經多花了一年讀大學,我已經遞交實習申請,我走出這裡就不能再回來,而那時人生就會徹底完蛋,所以我無法脫口「我不要了」。我痛恨著這個地方,也痛恨曾經能夠輕飄飄地說出「教職就是我的職涯保底」的自己。每天回到家,我最厭惡聽到長輩稱呼我為「老師」,他們有多高興,我心底就有多諷刺。說到底,我連在學校都很害怕被稱作老師。至此我心知肚明,我從未做好準備,去成為一名合格教師。
合格教師的圖像很完美,有明確的 check list 供人檢核,遵照而行便能立穩一個個春風化雨的人設。然而,或許是我的輪廓不夠柔軟,又或者我的可塑性實在太差,我發現無論多麼努力,都難以將自己規整地填入模具,去成全旁人的期待與渴望,反倒在過程中被早早抽乾了心神,成了只會整天擺弄笑臉的教學人偶。
那麼,為了讓自己別那麼狼狽,拿到教師證就遠走高飛,好嗎?
別再去計較沉沒成本,因為再待下去,妳就是下一具沉沒的骨骸,懂嗎?
實習結束那天,我在還沒有任何同事抵達的圖書館裡,看著窗外射入的晨光。或許,一團爛泥般的職涯裡,需要的也就是這麼一束光吧。
最後,我在那座校園,待了一年一個月。而這成了我截至今日,待過最久的職場(我後續又換了其他工作,明明感到壓力減輕,但居然也撐不了這麼「久」。這讓我不禁懷疑起:難道第一份工作對未來職涯確有深遠影響?)。
那麼,我現在是「什麼」呢?
說來好笑,兜兜轉轉,我再度成為了「老師」,只是我不再囿於明確的教育場所,而僅出沒於線上課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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