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二讀《審判》,卻依然被它的荒誕情節和壓抑氣氛深深吸引。
《審判》的開場始於這樣一段描述:「想必是有人誹謗了約瑟夫.K,因為他並沒有做什麼壞事,一天早上卻被逮捕了。(Someone must have been telling lies about Josef K., he knew he had done nothing wrong but, one morning, he was arrested.)」
在故事的開頭,主角K在他三十歲生日的早上被急促的敲門聲打斷,開門迎來的是兩位不明機構的特工,並告知他被捕了,然而從開頭到故事的尾聲,讀者與K本人都無從得知他到底犯下的是什麼罪刑。
如此令人感到莫名其妙的故事發展正是卡夫卡作品的典型表現,所謂的「卡夫卡式」(Kafkaesque) ,像是《變形記》中一天早成起床莫名其妙就變成一隻蟲,短篇小說《在流刑地》(In the Penal Colony)不明所以被荒謬至極的怪異機器處刑的下屬皆屬於此── 奇異的風格、與世界的隔閡、心靈上的孤立、深不可測的官僚機構,以及對於一切荒謬的無奈,卡夫卡將真實世界身為猶太人遭受壓迫的無助感投注於文字作品中,建構出了這荒誕的卡夫卡世界。
《審判》原文德語名為Der Prozess ,而英文名譯作The Trial,是卡夫卡於1914年到1915年間創作的小說,然而該作於其1924年逝世時都還尚未真正完成。卡夫卡過世後,他的朋友兼文學遺囑執行人馬克斯·布羅德(Max Brod)並沒有遵照他的意願將他的手稿燒掉,而是加以編輯並於1925年4月26日在德國柏林的Verlag Die Schmiede出版社出版了這部作品。
1937年第一部英文翻譯本被出版,譯者為蘇格蘭的Edwin Muir和其妻子,同為作家的Willa Muir (Agnes Neill Scott),在此之前他們即對卡夫卡的作品深感著迷,在一封信中他們曾稱讚卡夫卡的另一部作品《城堡》是一部「純粹的形而上學與神秘主義的戲劇性小說,且具有相當獨特的特色。(It is a purely metaphysical and mystical dramatic novel,…quite unique...)」他們先是於1930年翻譯了《城堡》,後續接續翻譯了卡夫卡的其他作品── 短篇集 The Great Wall of China (1933)、《審判》 (1937)、《失蹤者/美國》(Amerika) (1938) 以及二戰後完成的 《在流刑地》 (1948)。
在《審判》這部作品中,透露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荒誕和不確定性。在被告知被捕後,毫無頭緒的事件接二連三地發生,而K就像是被時間推著走,他毫無能力改變現狀,因為現狀根本是個未知。
特工與督察對於指控的無可奉告、時間與地點不明的傳喚、毫無邏輯的庭審、職位的篡奪、無法從旁人獲得真正幫助的孤寂,以及最終不明就裡的處決,一再反映了面對這個強大又無理體制下掌握自身命運的無力感與對於不確定性的深層恐懼,這些無力與恐懼化成壓力一點一點啃食他的內心。
即使K在整篇小說中不斷為自己辯護堅稱自己是無罪的,然而他內心卻不斷動搖。一開始的K 拒絕配合審判,試圖在法庭上據理力爭,但後來他開始尋求律師幫助,甚至考慮採用法庭內部人士(例如畫家)提供的「請願策略」。這種轉變表明他的內心已經動搖,不再像最初那樣堅定地抗拒審判,而是試圖在這個體系內尋找出路。
我們能夠許多場景中看見,當K感覺的他人對他有一絲懷疑時,哪怕他人根本沒有,他會表現得異常憤怒並且極力取得清白,例如在與房東古魯巴赫太太談話時討論到布斯特納小姐時,他因為被誤會對布斯特納小姐的看法而異常憤怒,惱羞成怒地喊叫並摔門離去。又過者在K得知自己被捕後,他變得異常敏感,開始懷疑周圍人的眼光。當副行長來找他時,他感受到對方話語中的某種暗示,儘管她可能並無任何懷疑或敵意,然而K卻變得憤怒,甚至強行解釋自己的案件,試圖證明自己仍然是清白的、有權威的。他的過度反應顯示出內心的不安,即便沒有人直接指控他,他仍害怕別人看出他的「污點」。
又或者到了作品中後期他開始自我責怪自己是否一直在找女人幫忙。在作品中後期,K. 開始察覺自己在案件進行的過程中,頻繁地依賴女性角色,例如律師的女管家、法院裡的女子。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太過依賴女人的幫助,甚至對此感到羞恥與自責,這顯示他開始將自身的不幸歸咎於自己,而不是質疑這個荒謬的審判體系。他的自責反映了人在面對強大體制時,往往會內化壓迫,最終將錯誤歸咎於自己。
這些焦慮象徵著人們面對複雜社會結構中的存在性焦慮,即使沒有犯錯,仍感受到對於自身道德上的困惑,最終他為自己立下了罪。
再者,討論到本作的「體制」,卡夫卡在《審判》中安排了一個未知但強大司法系統,「其實一切都屬於法院」,透過作品中不斷有人表明法院是不可藐視的,暗指這個社會體制下對個體內在的壓迫與絕對權威。
在故事的尾聲,K來到的一座教堂,一位「監獄神父」對他說了《在法的門前》的寓言,故事講述一名鄉下人來到「法的門前」,希望進入法律的大門尋求正義,卻被門口的守門人阻攔。鄉下人請求進入,但守門人告訴他現在不能,並暗示未來或許可以,但沒有明確時間。鄉下人選擇等待,日復一日地試圖賄賂守門人,卻始終無法通過。多年過去,他衰老、虛弱。在臨死前,他問守門人:「為什麼這麼多年來,沒有人來過這扇門?」守門人回答:「這道門是為你而設的,現在我要關上它了。」
最終監獄神父給出了一個令人沮喪的結論:「不必把一切都是為真實,只需要視之為必要。」諷刺著這個象徵著正義的司法/社會體系實際上是如此蠻橫且暴力的,反觀K以及在走廊前等待的被告們在法的面前是多麼渺小。
卡夫卡透過這本書深刻探討社會權力、司法體制與人們內心的孤立與焦慮。故事的結尾,K 在他三十一歲生日的前一天晚上被兩名黑衣男子帶走。他沒有做出激烈的反抗,而是以一種麻木與順從的態度跟隨他們,彷彿已經接受了自己的命運。他們帶著K 穿過城市,最終來到一個荒涼的採石場,在那裡,他們將他按倒在地,其中一人掏出一把刀。在K 最後的人生跑馬燈中,他再一次感受到這一切的荒謬性與無力感,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他仍然在尋找最後一絲希望:
他的目光落在採石場旁邊那棟屋子的頂樓,像是乍現的光亮一閃而過,那兒有兩扇窗也打開了,一個人,既瘦且弱,在遠遠的高處,猛然探出身來,將手臂往前伸出。那是誰?一個朋友?一個好人?一個關心的人?一個想要幫忙的人?那只是一個人嗎?還是所有的人?還有救嗎?
在臨死前的最後一刻,K. 內心閃過一絲羞恥,他似乎意識到自己並未真正反抗,也未能理解這場審判的意義。他最後的話是:「像條狗!」,一切結束了,陷入寧靜。
「像條狗!」的哀嘆卻不斷迴盪,讓人又再一次讓人想起了文中這樣的一段描述:
到最後,當事人忘了整個世界,只希望能在這條其路上掙扎著走向官司的盡頭。那不再是當事人,而是律師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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