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復一日的航海生涯終於要劃下句點,他提起羽毛筆書寫自離開陸地後就不斷記錄生活點滴的航海日記。雖然說是日記,但他並沒有每天都記錄,海上生活遠比他想像得艱辛。
以往在家族受過的執事訓練在海上完全無法適用,他得學會成為一名合格的水手、再來是優秀的翻譯,至於船長、掌舵就與他無緣了。畢竟他只是代表家族進行貿易,並非永遠都要待在船上。
想起仍在陸地等待他的少女,他彎揚唇角回憶那天失控卻意外得知少女心意的美好。他畫在日記最後幾頁的橫線記號多得數不清,是一年二年、還是三年五年?在海上的生活,日出日落的景色太過接近、太鮮明,使他對日子流逝變得遲鈍。
但就如同他堅持取得豐碩成果凱旋的信念,他深信少女會任性地等待他回去家族迎娶她。難以想像曾經是少女專屬執事的他,會有衝動愛上自己主人,並承諾踏上危險的大海去尋求那永恆承諾的一天。
──幸運的是,他成功了。
回憶這段航海歲月,他無法再去深入回憶他是如何一次又一次順利躲過海盜襲擊的時刻,揮舞西洋劍精準刺擊任何試圖攻上船艦的兇殘海盜,砲聲響徹整個大海上空,他甚至憂心商貿船難以承受海盜船的衝撞。
每當面臨生死瞬間,閃過腦海的是少女哭泣的臉,那使他瞬間萌生強烈的求生意志,許多次因此順利存活下來,連海軍都向他敬禮表示尊敬。他俊秀面容變得黝黑,肌理鍛鍊結實如同伺機而動的獵豹,富有強大爆發力。
然而大海最讓航海者恐懼的是暴風雨,掀起巨浪足以吞噬覆滅整個貿易船。他率領的家族商隊還算是幸運,擁有經驗豐富的航海士和船長讓風險降到最低,甚至可以說是經常與死神擦肩。
與陌生國度的貿易反而順利得幾乎都讓他覺得是神在眷顧他,黃金白銀堆積在船腹秘密倉庫,換算成國家通用貨幣足夠貴族揮霍百年,難怪海外貿易總是一夜暴富。
伸指摩娑掛在胸前的項墜,按開是少女繪像。他不確定合不合乎少女的真實容貌,但他是憑著過往記憶在航海歲月裡一筆一畫勾勒,碳筆從粗被他使用到細變成細膩筆觸。
這伴隨他度過漫長歲月,回憶會被新的事物記憶推擠到深處,但親手繪製的少女繪像會將回憶重新喚回,彷彿他離開少女只是昨晚的事。少女的體溫、少女的馨香、少女的甜美,彼此糾纏索取,他仍記得少女稚嫩羞澀的反應……
啊,當初好像是少女先誘惑他?或者是他主動引誘無知少女?細節變得模糊,唯一鮮明的是少女纖細誘惑的胴體,嬌柔細嫩的呻吟在他懷裡不斷發顫。──他重重輕咳掃去腦海重放的記憶,在大海上他無法像其他船員理所當然地每靠岸就去找女人發洩或者乾脆幾個聚在一起交互打幫忙打點生理慾望。
他認為,那樣的行為將會是對少女的褻瀆,因此他過得禁欲如同神職人員,偶爾被船員開點黃色笑話娛樂大家的無奈。很快的,再過幾個月,他就能回到少女身邊,他的大小姐會成為他的,夫人。
愉悅充斥他全身,他小心拉開上鎖的抽屜取出絨布盒,裏頭擺放著他想給少女的訂婚信物。姆指大小的藍寶石鑲嵌在細鑽圍繞的心型框架,細長碎鍊長度能夠環住少女纖細頸項。
「海洋之心。」他低喃項鍊的名稱,雖然並非是盛名的原型寶石,但仍是他認真挑選質地良好的藍寶石請工匠製做,他甚至因而固執地在陌生國度耗費時間尋求手藝良好的工匠等待完成。
仔細凝望藍寶石將會發現裏頭有英文字母的縮寫──他將少女的名字銘刻,即使分別來臨他仍然沒有輕喚少女的名,習慣性用大小姐稱呼少女就強迫自己轉身離去。
少女壓抑的啜泣聲越來越微弱,直到他轉過街角徹底聽不見後才敢倚靠牆面,偷偷地回頭朝宅邸方向看去。少女纖弱地站著,背脊驕傲挺直,端莊得讓他難以與平日任性的大小姐模樣相連。
──少女是待在塔尖的貴族仕女。他突然想起小時候閱讀過的童話,如果他沒有足夠能力爬到塔尖帶領少女離開,等待他的只有掉落,重重摔在地面的死去。
對於國家封授的爵位,他沒有奢求,除非他願意加入海軍去掃蕩海盜立下輝煌戰功。但他非天生的士兵,充其量就只是體能較好的普通男性。因此,他當初才會選擇冒險,追尋大海藏著的財富。
船身突然劇烈搖盪,他扶穩桌面反射性地將海洋之心收回抽屜,來不及上鎖就聽見甲板上傳來海盜襲擊的大喊。抽出西洋劍急忙奔上甲板,踏出船艙瞬間是砲聲轟然乍響讓他耳鳴。
左肩刺痛,匕首貫穿他皮肉又抽出,鮮血自傷口緩慢流下。幸好不是要害,藉由痛楚恢復清明,他瞇眼迅速揮刺劍身靈活攻擊對方要害,劍尖銳利刺穿對方喉結、腕關節、眼睛。這非騎士精神,但卻是在海上生活必要的狠辣。
耳膜嗡嗡聲不斷,他解決幾名海盜後往船長室奔去,船長持著軍刀苦戰,對手難得是拿著巨斧劈砍的魁梧男人,肌肉鼓脹賁起瞬間就讓幾個船員不敢太過近身上前助援。
他踏上階級旋過身體將試圖搶攻的海盜重擊臉部踢落,靴跟踩扣在木梯發出沉重聲響。他持劍闖進巨斧底下挑開攻擊救出船長,武器上的弱勢明顯,對方發出高亢笑聲劈頭將巨斧砸向他。
扭轉身體避開,刮在側頰的力道產生刺痛的風壓,他皺眉試圖閃避退讓。但船長室前的窄小空間導致他無法靈活運用西洋劍進行有效率的反抗。對方像貓戲老鼠般將他困在角落,身後是大海,背脊抵住欄杆,他瞇眼看著巨斧逐漸朝他逼近。
視線微垂瞥見自他領口掉落出的項墜,匆忙間他居然忘記闔上蓋子,少女繪像在他眼底擺晃。深呼吸扯下項墜,他扔向旁邊試著衝過來救援的船長,蹲低身子將西洋劍朝對方突刺,巨斧反擊在細長劍身的力道重得瞬間讓持劍的手發麻。
他放開劍用身體重量撞向魁梧男人,如果他猜得不錯,對方就是海盜頭目,只要對方被制服就能穩定局勢。他得回去,必須活著回去。堅定信念讓他縱使背部傳來劇痛依舊沒有放鬆地將海盜頭目逼向欄杆,一切如他計算得順利──
魁梧男人發出憤怒喊叫,伸手抓住他受傷的左肩,傷口被惡意重創讓他瞬間喪失對身體的控制權,無力地在對方掉落大海那刻迅速伸臂攀握住欄杆避免厄運。
指尖擦過木紋懸空,他的視線往上是湛藍天空。大小姐這時候是不是也在抬頭跟著他望著同樣的天空呢?航海無法寄出書信,他每個月都會寫一封留存在抽屜,累積的數量幾乎讓抽屜無法闔上。
他彷彿聽見少女對他大喊:你給我回來!
……大小姐,對不起,在下失約了。
不要難過,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