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避（三）

　　簡單明瞭的字句不到十字就讓男人反覆看了許久，得到同意後他立刻轉頭去和組長請半天假，雖然待處理的書籍堆積如小山高，不，該說已經成為崇山峻嶺，望去即是採編組望之落淚的苦難江山。但前陣子公文發下要求假日輪值的同仁必須盡快將補休用掉，逾時不補。

　　『好，星期五下午兩點在飛觴畫廊碰面。　嵐。』男人過去是拿來跟女友約會，現在全部拿來規劃跟蘭漪的活動。瞇細眼眸愉悅地將全副心力投入工作裡，直到下班打卡前統算的工作成果是女同事們都忍不住想要過來擊掌的單日四百本完工。

　　男人苦笑，他只覺得他的十指和肩膀失去知覺的麻。

　　蘭漪明白這是清嵐為了與自己恢復以往那樣的友情才如此頻繁邀約，這樣是否會佔用了他女友的時間？一陣細雨敲窗提醒他該恢復正常，是呢，他擔心這麼多做什麼呢？

　　他卻在期待電腦桌面右下角的日期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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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站在畫廊門口旁邊的矮石墩等待蘭漪，星期五的午後隨氣象報導提及的冷鋒過鏡飄起細雨，墨綠深色的傘旋開乍看是黑得像天際般雷雨雲，閃電似乎從遙遠那端出現，或許晚點會下大雨？今天早上開朝會討論下個月度的主題書展計畫，館長指示要有大學與社區結合經營的方針，他穿著不會過於正式的休閒窄版西裝外套，腰線向內摺出勁瘦腰型，英格蘭毛灰針織衫搭立領白襯。

　　深黑真皮牛津鞋讓整體透出英倫紳士的優雅又顯得享受生活的隨興，清嵐瞇細眼眸想起下午告假離開辦公室還有目送的一群驚豔眼神好奇探問是不是去約會。就算是真正的約會也不會光明正大跟還等待熬到下班過週末的同事講吧？男人輕笑微勾唇角，視線自傘緣往街道看去。他在路上隨手買了個三明治作為午餐，就想比蘭漪再早點抵達。

　　雨天連公共交通都會塞車，他比預定時間晚到了十分鐘，看見清嵐時不由得張嘴叫出聲，雖然男性的裝扮基本上大同小異，不過只是差別在於蘭漪身上的外套為棕色長大衣外，其他只是顏色不同，裝扮卻是讓人會以為是兄弟的兩人。

　　「抱歉，遲了。」小跑步過來的蘭漪褲管都有些濕了，手上的傘似乎是裝飾。

　　留意主要的幾個路口，在蘭漪出現時立刻就捕捉到，眼底映出彷彿穿著類似情侶服裝差別只在於大衣外套顏色的蘭漪而讓唇角弧線越發歡愉。男人從沒和女友有過默契，或者說並不在意和女友們出門時是否要穿配套的服裝顯得登對，往往都是女方配合清嵐，但現在他卻莫名在察覺蘭漪和自己衣著相仿時有說不出的滿意。

　　「沒關係。」嗓線低緩柔和，清嵐傾斜雨散讓蘭漪能夠靠近躲雨，畫廊的門口向外延伸出塊空位，用大理石雕刻成的螺旋柱撐起平臺石磚，天然形成的紋路如同藝術壁畫沁涼。帶著蘭漪往畫廊裏頭走，將傘收放在雨傘架上。

　　「你想要有導覽還是我們自己看就好？」視線往畫廊裏頭的服務臺，纖細高窕的接待員斜戴蕾絲法蘭絨小禮帽一字排開等待迎賓。

　　「自己看。」還未等到清嵐說完就趕緊說要自己觀看即可，對於人群他還是避而遠之，光是要穿過這樣的步道他就有點頭痛，他等待清嵐的步伐才會跟著前進，他有點困擾，只是看設計展有必要準備成這樣嗎，頓時興致開始降低。

　　帶著蘭漪謝過接待員的指引，過去有幾次到訪過還算熟悉畫廊環境地走進偏廳較少人的展覽室。「今天早上有設計大師本人親自蒞臨，想說你不會想碰頭特地約晚點，接待員是用來擺門面，不會再打擾我們。」瞥向抿唇不作聲的蘭漪，繞到對方後頭，伸掌搭住肩膀立時施力讓對方抬頭望向擺示設計品的壁面。

　　「慢慢看。」男人沉緩嗓線緩慢將距離在說話間縮成隨時會親吻上蘭漪臉頰的近。

　　轉頭再看了一眼清嵐，這個時間應該是上班時間吧，眼角的疲憊已經透漏他是抽了時間陪他了，他趕緊回頭望向牆上的設計作品，心裡卻是帶有些許的愧疚，搞不好下次清嵐再約需要想清楚再答應，免得耽誤了他的工作，現在已經不是無憂無慮的學生時代了，畢竟大家都各自有事業要忙碌，他應該很快就會跟女友結婚了吧。

　　一想到這裡蘭漪心裡湧上一股奇特的感覺，不舒服讓他挪了位置逃離了清嵐的雙掌，雖說是逃，不過只是離開原本的位置走到下一個作品那樣，他有些緊張。

　　不在意蘭漪像驚慌的松鼠逃竄，畢竟兩人分離太久，久到短短兩次邀約不可能瞬間就將距離填補得毫無縫隙，清嵐維持和善笑容將彼此間的距離控制在幾步就能跨越又或者幾步就可以拉開的微妙。閒適隨意將視線湊近觀看每個作品底下的說明牌子，但注意來還是分散去看蘭漪，給予對方喘息空間。

　　原本打算就是衝著設計展的創作內容來尋找新的資訊與靈感，這下蘭漪有些後悔答應與清嵐一同，不自在一直覺得清嵐在往他這裡瞧，實際是自己一直無意間瞥向他吧，他們現在的關係，是朋友吧。蘭漪腦袋像是漿糊一樣，被自己的胡思亂想給攪的發熱。

　　－－他只感覺眼前的小牛書櫃可以找出許多挑剔的部份，因為他心煩意亂。

　　「小心！」清嵐隨時都在注意蘭漪的神情變化，對方秀美臉蛋擰著細眉彷彿心不在焉地在小牛書櫃前停留一會兒就急轉往旁邊走去，差個幾步就會直接撞上雕刻像而讓男人連忙伸臂攬住並順著力道帶往懷裡。男人低嗓帶著關懷與不著痕跡的親暱。「在想什麼？差點就跟沉思的大衛硬碰硬比誰的腦袋厲害了呢。」

　　趕緊掙脫紅著臉低頭整理身上衣著，活像個小媳婦一樣清純，蘭漪慌亂的搖頭說著沒事。突然抬頭看著眼前的作品白眼了對方，「什麼大衛……那個是小牛好不好……」稍微緩解了尷尬的情緒，他不懂，為什麼被清嵐抱著會有種安心感，不……這一定哪裡出錯。

　　「沉思像不都參考大衛來取得靈感？」輕笑沖淡彼此間曖昧氣氛，男人對於藝術作品的認知很粗淺，蒙娜莉莎的微笑和曾經出現在國中高中美術課本的圖片是印象來源，當然，他不怎麼喜歡畢卡索，反而是忘記名字的吶喊令他覺得最具喜感。

　　清嵐念頭微轉就將心裡想法全都跟蘭漪一五一十細說，還不時以指點江山般用非常門外漢的角度去點出他的感想。搏君一笑的幽默絕對是能夠拉近距離的好幫手，男人愉悅笑彎眉眼，讓因藝術品擺放過多而顯得沉悶的室內變得舒暢許多。

　「我是在欣賞。」恢復穩定情緒後又開始惜字如金，蘭漪眉頭還是微微皺起，他感覺好像清嵐今天是特別休假來找他的，「你今天，真不用上班？」還是開口詢問，他不知道為什麼。

　　忍住想探指替人撫平眉心的衝動，清嵐不清楚自己怎麼面對蘭漪越來越有活到過去的毛頭小子樣，掌間餘留碰觸到對方後腰的溫度，那瞬間的呼吸還在胸口悸動。男人將點著畫作的指尖收回面對蘭漪。「不用，補休要是一直留著可是會過期無法使用，怎麼樣都不能浪費不是？」

　　「你不用陪女友嗎？」他想起那天用餐的那位不速之客，看起來應該是需要時常見面保持愛情鮮度的女人，他可不想被誤會，不過清嵐交往的是女性，他在想什麼呢……怎麼誤會清嵐對他還有意思，搖晃著腦袋繼續往下一個展間前進。

　　「不用。」簡潔俐落的答覆與自然神態讓對方找不出問題點，跟在蘭漪背後一前一後再次拉開距離，若即若離的曖昧還真讓男人傷透腦筋，訂出計劃與思考種種狀況自然是無礙，實際操作可沒有那麼簡單。某方面而言，他這樣是倒追？清嵐忍不住低笑，笑聲在靜謐展間顯得清晰引來巡場展員怒意眼神。

　　清嵐微偏頭示意道歉後匆忙斂起笑容加快腳步跟上自動無視他的某人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