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讀珍奈.溫特森(Jeanette Winterson)的作品時,心中充滿了期待與忐忑,我熟知她的幾本代表作─《柳橙不是唯一的水果》(Oranges Are Not the Only Fruit)、《激情》(The Passion)、《科學愛人》(Frankissstein)等,卻一直沒有機會找來讀。
翻開書頁的那一刻,字句不僅僅是在紙上游走,更像是直接觸及我內心的某個角落,既溫柔又強烈。她的文字,有著一種讓人難以抗拒的純淨與美麗,像是涓涓細流,卻又帶著強烈的情感沖擊。她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道光,照亮了我的內心深處最陰暗的位置,讓我無法不去反思自己的生活與情感經歷。她的每一個字是那麼真摯、那麼渾厚,她將內心最深處的情感透過文字熟練地、誠實地、毫不掩飾地展現。
1985年出版Winterson出版了她的第一部半自傳作品《柳橙不是唯一的水果》。因其獨特的風格和與自我探索性別、宗教、性認同主題,使之快速成為英國文學暢銷作品,並讓Winterson在文學界嶄露頭角,同時成為了具有影響力且爭議性的作家。
2011 年,她出版了個人自傳《正常就好, 何必快樂》,這部自傳寫下了她的生命經歷,揭露了從她的童年領養、家庭暴力、成長過程中對人際關係的影響到自我認同,深入理解她的生命故事與心靈變遷。這是一部充滿情感張力和深刻自我探索的作品,它不僅是一種自我療癒的過程,也是對創傷、人際關係、愛以及成長過程的深刻反思。
Winterson在書中寫到,她的童年充滿了遺棄與創傷,她自出生起便經歷了被遺棄的痛苦。她在書中寫道:
記憶中,我無時無刻不在構築屬於自己的故事,好和她的故事抗衡。我從生命初始就得奮力求生。(I can't remember a time when I wasn't setting my story against hers. It was my survival from the very beginning.)
她的童年經歷中最根本的感受,她生來便被迫與命運進行搏鬥,沒有安全的港灣,也沒有可以依賴的成人。被領養的孩子,正如Winterson所寫,必須自己發明自己,因為他們沒有其他選擇。這種情感的空白無法輕易填補,她從來無法擁有一個完整的起點和固定的情感基礎。
在Winterson的生命故事中,「遺棄」是難以抹滅的印記。她描述「某樣東西不見了」的感覺,這種失落感就像一個隱形的陰影,無時無刻不在她的心頭。她提到被送養就如同「掉進一個未知的世界,那個世界僅能透過某種故事才能認識。在故事開始之後才把你丟在那兒,如同讀一本開頭缺頁的書。如同舞臺的帷幕升起後才進場。(The baby explodes into an unknown world that is only knowable through some kind of a story – of course that is how we all live, it’s the narrative of our lives, but adoption drops you into the story after it has started. It’s like reading a book with the first few pages missing. It’s like arriving after curtain up.)」
這不僅是物理層面的拋棄,更是情感上的撕裂。
Winterson用這種形象的語言表達了自己對愛和歸屬的渴望,以及對這份遺失感的深刻體會。正是這種未曾擁有過的完整感,使她終其一生都無法真正擁有穩定的信任和歸屬感。
1950年代英國心理學家約翰·鮑比(John Bowlby)提出了有名的依附理論(Attachment Theory),後來由瑪麗·安斯沃斯(Mary Ainsworth)等研究者進一步發展。依附理論認為人類在生命的最初幾年內,對主要照顧者(通常是父母)的依賴關係對其未來情感和行為模式有深遠影響。在正常的照顧模式下,嬰兒在照顧者在場時表現出自信和好奇心,並在照顧者離開時會顯示出適度的焦慮,但在照顧者回來後會會迅速獲得安撫,在這樣的模式下成長的孩子通常有著穩定的情感基礎,較能夠建立健康的人際與信任關係。
然而,當在嬰幼兒時期長期受到照顧者情感疏離、忽視、不穩定及忽冷忽熱,或者甚至是虐待時,孩子面對矛盾和不一致的情感訊號,無法理解如何處理依附關係,容易表現出混亂、矛盾的行為,既渴望接近他人,又害怕親密。對於缺乏關愛或遭遺棄的孩子而言,在他們生命的關鍵時期未能建立安全感和情感連結,這會深刻影響他們日後的人際關係、自我價值感以及情感穩定性。
被領養的經歷對Winterson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在成長過程中,她曾寫道如果有人喜歡我,我會等她卸下心防,然後宣告我再也不想和她當朋友。我會觀察她的不解與難過,淚水。接著,我會跑掉,由於獲得掌控而得意洋洋。但勝利感和掌控感迅速消散後,我會一直大哭,因為我再次把自己留在外頭,在門外的階梯上,而我根本就不想待在那兒。
被領養就是被排除在外。你會把一個人沒有歸屬的感受表現出來。表現的方法是嘗試把加諸於你的一切拿來對待別人。絕不相信有人可能會愛原本的你。(Adoption is outside. You act out what it feels like to be the one who doesn't belong. And you act it out by trying to do to others what has been done to you. It is impossible to believe that anyone loves you for yourself.)
她對人際關係有著深深不信任,兒時的經歷就像是背後靈,如影隨形地跟著她,每當她與人開始建立關係時,那些被拋棄的記憶會向海浪一般襲來,淹沒她。漸漸地,這種恐懼會在她心中建立起防衛機制。
對於Winterson來說,愛是一種充滿風險的情感,當她開始接近它時,隨之而來的是強烈的恐懼與不安。她獵取愛,圍困愛,失去愛,渴望愛(I was stalking love, trapping love, losing love, longing for love) 。
她害怕再次經歷被拋棄的痛苦,因此總是試圖控制他人、遠離情感,甚至在獲得愛的時候,也會因為無法承受而選擇自我放逐。這些自我封閉的行為,也許可以理解為她童年經歷中的一種自我保護機制。她始終覺得自己無法完全信任他人,也無法相信自己值得被愛。這樣的情感模式,源於她對親密關係的深刻恐懼,尤其是對母愛的缺失所帶來的深深傷痛。她寫道:
問題在於人。你如何去愛另外一個人?你如何相信另外一個人也愛你?
(People were the problem. How do you love another person? How do you trust another person to love you? )
這種懷疑根植於她的過去,她不僅懷疑他人是否能夠愛她,也懷疑自己是否值得被愛。
這些信任的裂痕,成為她難以建立穩定人際關係的根本原因。
Winterson在自傳中紀錄了童年創傷所帶給她的後遺症,她描寫那些焦慮與恐懼,憤怒與失控,憂鬱與壓抑。在她的生命經歷中,暴力並不是單純的惡意發洩,而是一種情感的表達,是從小在溫特森太太的教育下所學習到的一種方式,是一種自我保護,也一種未經消化的憤怒與失落的釋放。這些情感源自於她對愛的恐懼和對自我價值的質疑。在她的世界裡,愛與暴力、憤怒與渴望並行不悖。她的這種情感衝突,讓她在親密關係中經歷了極大的掙扎與痛苦。
長大並不簡單。奇怪的是,即使我們的身體停止生長,心性的成長似乎還在持續,其中包括了擴張與退縮,我們的某些部分發展之時,其他部分必須隨之消失。她寫道:
我們的某部分既多變又強大,憤怒往上堆疊,足以殺死你和其他人,其威力可壓垮一切。我們無法與自己強大而盛怒的那個部分談判,直到教會它放尊重點。(Sometimes, often, a part of us is both volatile and powerful –the towering anger that can kill you and others, and that threatens to overwhelm everything. We can't negotiate with that powerful but enraged part of us until we teach it better manners – which means getting it back in the bottle to show who is really in charge.)
她內心深處充滿著憤怒的恐懼與無能為力,憤怒不僅僅是情感的表現,它還代表了她內心深處對未來的焦慮與對過去的無解。只有當她學會與這股憤怒和平共處,並理解它的來源,才能真正開始尋找內心的平衡與安寧。
說是幸嗎? 書籍成為Winterson逃離過去創傷、重建自我認同的重要方式。對她來說,閱讀是一扇通往外界的門,一個逃離現實痛苦的避難所。對她而言,書就是家。
不是書本構築的家,它們就是家。翻開書,如同打開門,進入其中。書本裡面的時間不同,空間迥異。(Books, for me, are a home. Books don't make a home – they are one, in the sense that just as you do with a door, you open a book, and you go inside. Inside there is a different kind of time and a different kind of space.)
書本是魔毯,帶你去遨遊他方;書本是一扇門,打開它,就能踏出去。
書籍帶來的慰藉與啟發,讓她在那片情感的荒漠中,找到了生命中的一絲光明。書籍成為她對抗孤獨與無助的重要工具,幫助她突破了過去創傷的束縛,並重新定義了自我。
如果說閱讀是帶她逃離創傷的方式,那書寫則是她重建自我認同的方法。為了逃避溫特森太太那個網目狹小的故事,她必須能夠說出自己的故事。
人生本是部分真實,部分虛構,而且永遠是個改編故事。我因為書寫而找到出口。
(Part fact part fiction is what life is. And it is always a cover story. I wrote my way out.)
書寫對她來說不僅是一種情感的宣洩,更是一種主權的掌控。通過書寫,她重新定義了自己的生命故事,並賦予這些經歷新的意義。她並不滿足於單純的自我回顧,而是希望能夠從過去的傷痛中汲取力量,將這些經歷轉化為創造性的能量。
一束引導我的光線。我有語言。
(I had lines inside me – a string of guiding lights. I had language.)
我們有語言能力,有愛的能力。我們需要其他人釋放這些能力。(We have a capacity for language. We have a capacity for love. We need other people to release those capacities.)
Winterson經歷漫長的內心掙扎和自我發現,在自我接納和愛的理解上慢慢達到了一種和解。愛對她來說,既是一個深刻的情感需求,也是一個待解的謎題。愛的匱乏與愛的可能性交織在她的生命中,讓她始終在尋找那份可以真正接納她的愛。她的故事訴說著─ 愛並不是一種簡單的情感,而是一種需要勇氣與自我修復的過程。愛是生命中的重生,是從傷痛中蛻變的力量。
在這本書中,Winterson不僅呈現了自己如何從創傷中走出來,更呈現了如何通過書寫、閱讀以及與過去的和解,逐漸建立起對自我與他人愛的信任。她通過對自己過去的回顧,以及對家庭、愛、暴力等主題的剖析,深入探索了自我認同的建構過程,並試圖通過書寫來找回遺失的部分。透過本書,我們將更細緻地分析她的創傷經歷,以及這些經歷如何形塑她對愛、家庭和書寫的看法。
這是一部充滿情感張力的作品,它讓我們看到了傷痛與治癒、愛與失落交織的過程,也讓我們深刻體會到,在無數次的跌倒與爬起中,真正的重生是來自於對自己的認可與接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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