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酒精輕微中毒的短暫愉快感覺中清醒過來時,公車正沿著台二十九線往北一路搖晃。
車窗外天空看起來灰沉沉,我的心也被一陣小小懊悔與罪惡感包圍,不過應該會很快消失,又想要找點美酒佳釀來品嚐。
明天再戒吧,每天酒醒癮來時都這麼想,這是身為酒鬼的無奈。
車外,彎曲到沒有道理看起來未經妥當維護的驚險山路不斷重複。
直到看見聳立在南沙魯聚落入口處的龐大紅嘴黑鵯雕塑,我才確定這地方確實是我所聽說的那瑪夏。
也跟聽說的一樣,南沙魯還沒完全從數年前的嚴重風災找回傳聞中往日滿滿恬靜風情,滿目瘡痍的山看起來更加寂寥,空蕩蕩的,居民所剩無幾。
經過山裡面一定都有的山產小吃店後,看見神祕那瑪夏賞螢步道已經傾斜的招牌,一旁還有標語強調「四季都有螢火蟲」,也賣香甜多汁的好吃水蜜桃,但這季節吃不到。
車繞到溪的西側再轉往北一會兒就到瑪雅,幾所學校已經變成廢墟,沿途先後經過老人北溪、那托爾溪,前面還有那多羅薩溪,這裡是二村附近,接下來還有往一村的路標。
比起溪流的名字,村名簡單又直接,非常便於不屬於這塊土地的外來者或是腦袋被酒精灌壞的人記憶。
達卡努瓦賞螢步道的招牌隨後出現,看起來螢火蟲已經變成這飽受自然災害所苦之地的新興產業。
整體而言是逆著楠梓仙溪流域往上,好像是趟溯源之旅一樣,但這地方不是我人生的源頭,搭車顛簸搖晃到這裡不是為了尋回自我、追求精神血脈認同這類偉大恢弘的理由,我的這趟旅程可說是俗不可耐。
接近達卡努瓦部落的一個急彎路邊有一男一女的塑像,兩人都穿著原住民服飾,男的腹部破裂,裡面有某種東西露出來,臟器外露是很嚴重的外傷,必須立刻進行手術,但玻璃纖維做成的東西不勞我擔心,放著不管也不會有人真的因此死掉。
外科醫師的無奈之一是,看到完整的東西都想切開,看到破掉的東西都想縫合起來。
穿過瑪星哈蘭部落指示牌底下,即將到達那瑪夏區公所前時,山巒間的暮色已經轉成暗紫,山林間各種會在傍晚時發出鳴叫聲的動物都紛紛喧囂起來,連坐在不開窗的車裡也能清楚聽到。
接下來是一陣驟雨,大點大點落在樹葉、泥地與車體上,混著動物鳴聲四周一片鬧哄哄。
被蟲鳴及雨聲包圍而睏意漸漸升起好像快要進入睡夢中時,車卻突然停下來,司機女士用親切聲音說:「區公所到了喔。」
她透過車內後照鏡看著我,還對我微笑。
並不是所有公車司機都這麼親切,天空的降水也突然停止,看來這趟旅程帶有些幸運的成份,受到某種眷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