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山煤礦運煤隧道遺址
台灣人的鮮血,應該流在清白的襯衫上。
這句話,是曾經的台灣礦業鉅子劉傳明(劉明),在長達8年餘的白色恐怖冤獄中所說的。
而這張照片,則是沈睡在新店檳榔路溪畔的振山煤礦運煤道隧道遺址,這裡早在1949年就收坑,至今已將近80年,就連新店在地人都快要忘記這件事了;只有礦業遺址愛好者與文史工作者知道這個地方,礦坑口也早已被掩埋在檳榔路底的小溪溝之下,徒留山坡上的一小段運煤隧道遺跡。
劉明就是振山煤礦的合夥人,從1929年開始入股這處從1898年開始經營的新店最早礦場;1902年生的他則是從侯硐煉金發跡,後經營眾多金、煤礦場致富,擁有大批台北房產,甚至是當時北部唯一擁有二輛福特汽車的企業家。
在吳念真導演的書中,也紀錄其祖父曾描述這位俠骨柔情的「老頭家」,是如何蓋房子給礦工們安居、慷慨助人並大力投資教育事業。他甚至還積極協助創辦開南高中與延平中學,是個深受地方愛戴的大老闆。
然而,這樣一位重量級人物,卻在民國39年,被國防部保密局(調查局前身)一位覬覦他福特汽車的王姓幹員誣陷「資助匪諜」而被捕入獄,經戒嚴軍法審判有罪,刑期十年並「沒收幾乎全部家產」。
包含仁愛路帝寶正對面,多達1500坪的土地與房舍都被國軍沒收,由國防部佔有至今,華府大廈和杏林大廈就位於這樣的不義之財上。
然而,當其後代向國家討公道、要討回長輩被國家機器剝奪的財產時,國防部只是冷酷無情的回答:「因為失火,所以資料都燒掉了,不知從何還起。」
白色恐怖不正義的遺緒,至今仍聳立在台灣最高級的豪宅對面,而國家機關毫無面對歷史、積極補正的作為,諷刺至極。
白色恐怖時期不透明的審判、莫須有的罪名剝奪了劉明的財產,至今沒有任何充分證據證明他有資匪罪行,更無任何補償。
且在審判前,為了保住他的生命,其妻女無所不用其極地變賣家產,用鐵盒裝著金條四處賄賂黨國高官,當時幾乎所有情治單位的有利人士都有收到劉家的買命財,可謂傾家蕩產,劉家也從此走下坡。
劉明在獄中遭受嚴刑拷打,幾乎殘疾,但他仍認為不僅他個人是冤枉的,其他台灣人也是冤枉的,因此不忍獄友處境艱難、冤死獄中,時常託家人送來食物與鞋子,以及槍決時要穿的白襯衫,才有了本文的第一句話,令人無比動容。
後來,他在1958年出獄,但原本身為統派,甚至留學日本期間救過蔣介石的他,在看到文化大革命與六四天安門事件後對中國失望透頂,堅決反對中共統治台灣,解嚴後成為了民進黨的創黨元老之一。
1993年,我2歲,當時前國防部保密局組長谷正文,在政治受難者公聽會中親口坦言,劉明當年被逮捕的真正原因是「太有錢」,其福特轎車受到一位王姓幹員垂涎,遂構陷入獄、奪其財產。
同年9月2日,這位台灣礦業傳奇逝世,享耆壽91歲。
他傳奇的故事,也被收錄在白色恐怖紀念劇《台灣百合》中。
另外公視台語台《毋但是思念》有非常完整的46分鐘紀錄片喔!
振山煤礦運煤隧道遺址(短隧道另一面)
今天是2025年2月28日。
也是我第一次在二二八當天以行動探索生活中被遺忘的轉型正義。
二二八事件到之後的清鄉,再到白色恐怖,長達數十年的獨裁統治造就了無數悲劇,也是二二八成為紀念日,讓人們有機會從忙碌的生活中抽身、思考的一天。
然而這麼多年過去,始作俑者、加害者的面貌,就算在國民黨失去政權的第三任總統任期中,依然模糊不清、依然無法定罪。這不免讓人難過:這個國家怯於面對完整的過去、吝於修補歷史傷痕,更放任獨裁者的勢力與遺緒繼續在機關內橫行,無論誰上台都一樣,因為事務官是不會因選舉而更動的。
德國都還在追溯二戰納粹的罪行,然而今日的台灣卻仍有不少商家「歡慶二二八」,每每想起,總讓人覺得可笑可泣。
什麼是轉型正義呢?
自始至終,誣陷劉明入獄,搶走轎車與房產的「王姓幹員」依然查無此人。代表加害者依然可以躲在「國家」這塊巨大遮羞布後,不用承擔任何責任。
直到現在,仁愛帝寶對面的土地,依然被國防部佔用著不肯還給劉家,以其慣用的「國防布」抵死賴帳。這真的是很令人羞恥的一件事。
劉明只是悲劇時代的其中一個故事。
而二二八,就是要讓台灣人永遠記得,
不要讓那個時代、不要讓威權再度降臨這片土地。
記得在那種政權之下,
就算你是台灣前幾鉅富,
只需要一個小小幹員的一張紙條,
不需任何證據就能剝奪你一切財產與自由,
甚至家破人亡。
我甚至還沒說,檳榔路底的「大粗穴」,
就是二二八時國民政府槍決異議份子的刑場。
至今仍埋藏著許許多多屬於那個時代,
不該被忘記的人間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