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血肉模糊】回憶篇章-下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時鐘指針指到六點、鬧鐘響鬧,是起來道歉的一天,梳洗、煮早餐、敲敲詠心的房間門。唉,不是親兄妹就是有點尷尬,我打開房門又不是,不打開她又不醒。

我歎口氣,扭開詠心的房門,上前打算重施故技捏她鼻子,可是我一摸上她的臉,是濕漉漉的,有股很濃重的鐵鏽味。我驚得後退開燈,燈掣上拓印了鮮紅色的手印,我再次看向詠心,她的臉是一片血肉模糊,整個枕頭、床單,都是滿滿的血水流淌。

「⋯⋯救命!救命呀!」咽喉艱辛地發出了求救聲,我跑出屋外尋找救援。

「世侄呀,發生甚麼事呀?」村長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

「村長,詠心⋯⋯ 詠心她⋯⋯」我急於轉身解釋,卻駭然見村長的臉也是血肉模糊,血從臉上潺潺流落至衣衫上。

我嚇得轉頭就跑。發生甚麼事?喪屍末日嗎?還是我的腦袋病變了?

思緒混亂的我從自家門前跑到蘇氏士多,大力拍打尚未開店的鐵閘,嚷道:「蘇太!蘇叔叔!詠心她、她的臉⋯⋯」

「詠心怎麼啦?」蘇太的聲音自遠而至。

我轉頭張望,驚見蘇太太的臉部亦是血肉模糊,伴在她身邊的蘇先生抬起頭,眼球掉在地上,擦過我的鞋邊。

我驚慌縮腳後退,想要逃跑,只見村民們紛紛從後迎上,村長、黃知銘、蘇婆、佘叔、鯤伯、萍嬸、相敬叔、桂芳姨,甚至不在村中的楠伯伯、慧敏姐姐、譪頤姐姐、蘇明麗⋯⋯ 每張都是血流肉爛的臉,像是被狼牙棒狠揍過,又像是被子彈轟破相,直直向着我走來。

我環顧四周,無路可逃,只得慌亂揮舞雙手防備,兼失聲大叫:「不要過來!走開!你們給我走開!」

忽然,一隻大手搭在我右肩上往後扯,拉力為我解圍的同時,偏逼使我不得不轉身對着來者的爛肉臉,只聽見熟悉的溫潤男聲在我耳朵中炸開:「允龐,爸爸不是讓你對長輩要有禮貌嗎?不可以大吼喔。」

「啊——」睜眼、驚醒,滿頭滿背都被汗水浸濕,告知我剛才的可怕景象是場惡夢。

我是甚麼時候睡着的?拿過放在床腳的鬧鐘,是凌晨三點半了,還有兩個半小時就要起來煮早餐道歉。

真的是惡夢嗎?我攝手攝腳扭開詠心的房門,從狹縫之中窺探詠心的狀態,很好,睡得歪七扭八的,不像夢中般是側躺。戰戰兢兢地攤開五指,伸手摸向詠心的臉部,是正常的眼鼻嘴,不是夢中那種濕黏的觸感。確定了只是發惡夢,我才冷靜地回到房間內。

我記起來了,我向你們隱瞞了一些事。

或者說,是我對自己隱瞞了那些我不願意想起來的事,我真是個不可信的混蛋。

我知道我是怎麼患上面部識別能力缺乏症的,我知道我想要疏遠詠心的因由並不只是基於青春期,我知道我的父親是如何意外死亡的,因為我看着他死亡。

那時候我還是小學四年級、九歲,在上完補習班,與蘇明麗、黃知銘結伴回到村內。剛好在分叉路口揮別他倆,耳聞驚叫聲,我就在這座村屋的樓下,抬頭往上看——

當時我的父親佘一睦單手吊在天台的圍欄上,另一手奮力把不知為何掉出圍欄外的詠心拉回來,並且推到圍欄內。正當圍觀的村民為我父親的救人行動鼓掌之際,我清晰看見父親筋疲力盡卻仍然想要求生的表情,但這邊廂把詠心推回圍欄內,隨即竭力手滑、墮樓。

是的,我的父親就在我面前墮樓,臉部着地、化成爛肉,眼球因壓力擠掉滾出,血濺到我的白色球鞋上,地上的血泊不斷擴大⋯⋯

我就呆站在那裏,看着我父親變成屍體,周圍的人們亂成一團,我卻甚麼都聽不清楚。

自此,我看不見人臉,我對余家的感恩和依賴、對余詠心的喜歡,使我不願意承認他們與我父親的死亡有莫大關聯。

余爸余媽之所以積極申請領養我,是因為有愧於我;村民之所以熱烈歡迎我回村,是因為可憐我;詠心之所以對自己好、關心自己,全都基於當年我的父親意外死亡一事;我想要疏遠詠心,是因為我心情複雜,才有意無意迴避。而如今我只能把問題怪罪到我的父親身上,是他不自量力、是他考量不周,才會導致他的死亡。是的,我在怪罪一個死者,這比起埋怨身邊人容易得多了。

因為我不想面對、我不想承認,不想釐清我現在擁有的美好的事物都是基於父親的死亡,我不想要知道、我不想要記起。

請讓我不去回想吧,這件事情太痛苦了,就讓我繼續選擇性地隱瞞,我寧可做個不可信的混蛋。現在是凌晨四點了,還有兩個小時,就是新的一天,就讓我把惡夢遺留在漆黑的深夜、埋藏。

時鐘指針指到六點、鬧鐘響鬧,是起來道歉的一天。

留言
avatar-img
留言分享你的想法!
avatar-img
雖無鳴偶爾鳩嗚
12會員
31內容數
雖無鳴、雖無名,過分話多的瘋子。
雖無鳴偶爾鳩嗚的其他內容
2025/04/20
很快就已經是十六歲的我們,晉升高中生身分,按傾向將同學們分成文、理、商三類人,背負着不同的社會期望,倒數着公開考試的日子來臨。身邊每個人都摩拳擦掌地挑燈苦讀,僅為了搶到踏入大學的入場券,哪怕年少氣盛的我們尚未看得清前途哪裏有路。
Thumbnail
2025/04/20
很快就已經是十六歲的我們,晉升高中生身分,按傾向將同學們分成文、理、商三類人,背負着不同的社會期望,倒數着公開考試的日子來臨。身邊每個人都摩拳擦掌地挑燈苦讀,僅為了搶到踏入大學的入場券,哪怕年少氣盛的我們尚未看得清前途哪裏有路。
Thumbnail
2025/04/06
該道歉的從來都應該是我。 我是余詠心,二十二歲,剛大學畢業便幸運地成為了一個稱職的上班狗,恰好吃到疫情官宣結束的求職紅利,於一間關注性別平權、婦女議題的非政府組織從事會計工作,薪水不高但剛好夠用。閒時則是本地動物保育團體「社區動物關注組」的核心義工成員,致力拯救不當放生或棄
Thumbnail
2025/04/06
該道歉的從來都應該是我。 我是余詠心,二十二歲,剛大學畢業便幸運地成為了一個稱職的上班狗,恰好吃到疫情官宣結束的求職紅利,於一間關注性別平權、婦女議題的非政府組織從事會計工作,薪水不高但剛好夠用。閒時則是本地動物保育團體「社區動物關注組」的核心義工成員,致力拯救不當放生或棄
Thumbnail
2025/03/20
好比我們拿着禁區紙到鄰近的沙頭角小學就讀,玩來玩去總是那幾個小夥伴,以為升上中學也會如此。 然而,沙頭角僅存的中學早早因收生不足的問題而殺校,要符合政制的十二年免費教育,我們不得不每天早起搭上半小時一班的巴士,直出建設更完善更城市化的上水區,分散在不同的中學。
Thumbnail
2025/03/20
好比我們拿着禁區紙到鄰近的沙頭角小學就讀,玩來玩去總是那幾個小夥伴,以為升上中學也會如此。 然而,沙頭角僅存的中學早早因收生不足的問題而殺校,要符合政制的十二年免費教育,我們不得不每天早起搭上半小時一班的巴士,直出建設更完善更城市化的上水區,分散在不同的中學。
Thumbnail
看更多
你可能也想看
Thumbnail
「欸!這是在哪裡買的?求連結 🥺」 誰叫你太有品味,一發就讓大家跟著剁手手? 讓你回購再回購的生活好物,是時候該介紹出場了吧! 「開箱你的美好生活」現正召喚各路好物的開箱使者 🤩
Thumbnail
「欸!這是在哪裡買的?求連結 🥺」 誰叫你太有品味,一發就讓大家跟著剁手手? 讓你回購再回購的生活好物,是時候該介紹出場了吧! 「開箱你的美好生活」現正召喚各路好物的開箱使者 🤩
Thumbnail
時鐘指針指到六點、鬧鐘響鬧,是起來道歉的一天,梳洗、煮早餐、敲敲詠心的房間門。唉,不是親兄妹就是有點尷尬,我打開房門又不是,不打開她又不醒。 我歎口氣,扭開詠心的房門,上前打算重施故技捏她鼻子,可是我一摸上她的臉,是濕漉漉的,有股很濃重的鐵鏽味。我驚得後退開燈,燈掣上拓印了鮮紅色的手印,
Thumbnail
時鐘指針指到六點、鬧鐘響鬧,是起來道歉的一天,梳洗、煮早餐、敲敲詠心的房間門。唉,不是親兄妹就是有點尷尬,我打開房門又不是,不打開她又不醒。 我歎口氣,扭開詠心的房門,上前打算重施故技捏她鼻子,可是我一摸上她的臉,是濕漉漉的,有股很濃重的鐵鏽味。我驚得後退開燈,燈掣上拓印了鮮紅色的手印,
Thumbnail
03   仍然是窗簾深掩,室內漆黑一片,睡意朦朧間,我聽見手機鈴響,伸手拿起手機,手指滑過了那綠色的電話符號接起電話。「喂?」   老媽那中氣十足帶著笑意的聲音瞬間穿透我的耳膜。 「尹真夏,聲音這麼沒力氣啊?該不會是還在睡懶覺吧?」
Thumbnail
03   仍然是窗簾深掩,室內漆黑一片,睡意朦朧間,我聽見手機鈴響,伸手拿起手機,手指滑過了那綠色的電話符號接起電話。「喂?」   老媽那中氣十足帶著笑意的聲音瞬間穿透我的耳膜。 「尹真夏,聲音這麼沒力氣啊?該不會是還在睡懶覺吧?」
Thumbnail
白晝方來 白晝方來,有人問的話 依猶在耳, 記得我如是答道: 若是夢裡已歷經一遍, 此刻我還有何追求? 我輕輕地摸著妳的左手, 肩併著肩,妳不甘被「搔」擾, 反手抓住我右手指節, 像教訓調皮弟弟的姊姊, 用力地捏出個皮骨分離, 還旋起,轉了個圈。 我輕哼一聲,佯作生氣
Thumbnail
白晝方來 白晝方來,有人問的話 依猶在耳, 記得我如是答道: 若是夢裡已歷經一遍, 此刻我還有何追求? 我輕輕地摸著妳的左手, 肩併著肩,妳不甘被「搔」擾, 反手抓住我右手指節, 像教訓調皮弟弟的姊姊, 用力地捏出個皮骨分離, 還旋起,轉了個圈。 我輕哼一聲,佯作生氣
Thumbnail
當電梯門闔上,白依諾蹲身哀嚎。我到底要在這個男人面前丟臉幾次啊!    昏暗的房裡,遮光窗簾緊緊掩著外面正歡的陽光,不讓一點一束的明亮,打擾床上熟睡的女孩,但房門外的敲門聲還是破壞了這片寧靜,叩叩叩加上響亮的女聲一同穿過門板。    「千金小姐,妳該起床了,吃午餐啦!」 
Thumbnail
當電梯門闔上,白依諾蹲身哀嚎。我到底要在這個男人面前丟臉幾次啊!    昏暗的房裡,遮光窗簾緊緊掩著外面正歡的陽光,不讓一點一束的明亮,打擾床上熟睡的女孩,但房門外的敲門聲還是破壞了這片寧靜,叩叩叩加上響亮的女聲一同穿過門板。    「千金小姐,妳該起床了,吃午餐啦!」 
Thumbnail
   「啪搭!」   『定是他想引我注意,三更半夜的還不讓人休息,真不識大體!』   心裡嘀咕埋怨著,可小姑娘還是下了床,推了窗,朝樓下張望,卻無人。   『莫不是我自以為是?』   「嘿!在這兒呢!」   小姑娘嚇了一大跳,身子抖了好幾抖,倏地將撐著窗的木棍給收了回去,啪一聲又關上了窗。
Thumbnail
   「啪搭!」   『定是他想引我注意,三更半夜的還不讓人休息,真不識大體!』   心裡嘀咕埋怨著,可小姑娘還是下了床,推了窗,朝樓下張望,卻無人。   『莫不是我自以為是?』   「嘿!在這兒呢!」   小姑娘嚇了一大跳,身子抖了好幾抖,倏地將撐著窗的木棍給收了回去,啪一聲又關上了窗。
Thumbnail
我身睡臥,我心卻醒。 這是我良人的聲音; 他敲門說: 我的妹子,我的佳偶, 我的鴿子,我的完全人, 求你給我開門; 因我的頭滿了露水, 我的頭髮被夜露滴濕。 我回答說: 我脫了衣裳,怎能再穿上呢? 我洗了腳,怎能再玷污呢? 我的良人從門孔裏伸進手來, 我便因他動了心。
Thumbnail
我身睡臥,我心卻醒。 這是我良人的聲音; 他敲門說: 我的妹子,我的佳偶, 我的鴿子,我的完全人, 求你給我開門; 因我的頭滿了露水, 我的頭髮被夜露滴濕。 我回答說: 我脫了衣裳,怎能再穿上呢? 我洗了腳,怎能再玷污呢? 我的良人從門孔裏伸進手來, 我便因他動了心。
Thumbnail
晚,還有半個夜,時間,零晨四時十八分,天時還有兩個多小時才放天亮,現在的長洲天空,由星宿來明亮。
Thumbnail
晚,還有半個夜,時間,零晨四時十八分,天時還有兩個多小時才放天亮,現在的長洲天空,由星宿來明亮。
追蹤感興趣的內容從 Google News 追蹤更多 vocus 的最新精選內容追蹤 Google New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