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之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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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極多時的草蝦池,曾引領風騷好多年,趨之若鶩蒼蠅逐肉般於沿河的水車日以繼夜輪

轉個不停。風光的產業當然有人致富,一窩蜂的搶飼及莫名的疾病,花無百日紅的致使

諸多投機客一敗塗地血本無歸甚至傾家蕩產,富貴如過眼雲煙的令人望池興嘆。荒廢任

其乾涸的大有池在,窮則變的則退而求其次,養起九孔的主食-海菜,或闢為釣魚池,

勉強維持著這頂埔、中崙及竹安三個里交會的大洋區,不致沒落,

成為「了尾仔子」(敗家子)。

於此,隨波逐流放蕩過,自我放逐其間的水雨世界,江河天地與酒之渾噩,

我從所未有過如此淒厲的漂泊,差點與那50cc的小機車共伴成江底水鬼。

我從未感覺過這大洋區令人心曠神怡的美,雖然在竹安橋頭海口處,

可遙望旭日洗過太平洋之浴出,還襁褓著龜山島的潔淨澄澈,

以及近處沙洲上忙碌的潮蟹、彈突、流浪狗,充斥的漂流木與瓶瓶罐罐人間的排遺,

而那些是攝影者鏡頭的焦點,大都對著島影與鳥姿。

 

三月薄寒,菅芒殘梗敗絮萎頓,數池的春水已一洩千里,池底濡泥豐沃,儘成鷺鷥家族

圍爐聚餐的食場,牠們毫不喧嘩聒噪,像群披著白袍的拾穗者。我匆匆閱過,每一池約

有百隻,處之泰然亦步亦趨祥和的啄點,我一直好奇也未知牠們從何而來歸宿何處?

蓋天底下眾生皆有個安身所在,何處不可為家的灑脫大度,越是簡單越為自由的禪心。

鳥盡弓藏,曾翻轉著柔情似水滋養水族的水車,已為草蝦王朝亡滅後的白頭宮女,

卑微無言的冷視於失陷的水落水起潮來潮往的國土,英雄既無用武之地,

只能無聲無息的見證繁華也會落盡,然後凋零。

這江河曾引灌至每一蝦池,像豬母的奶頭,讓每一池子的仔豬都能吸吮注入其養分,

而豐碩寮主的口袋。

昔年江河與寮池間分隔一道雜草蔓延的土堤,若干年前已成水泥護岸與柏油路,

而曾經賭酒蕩醉的寮主們,早已飄蓬杳無蹤影。

昔人已乘白鷺去,此地空餘荒池寮;

白鷺雖去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我之所以未覺其美,肇因其淒迷不可測不可捉摸,清冷肅寂的不寒而顫;彼時來此,

只是酒,只有粗獷豪野的江上好漢,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水泊,就缺大秤分金了,

所以蝦養不成,也就曲終人散,再相逢也未必曾相識。

東南向展延之堤,早已成了釣客朝聖之地,不論晨昏雨冷烈日男女老少,

專業的插花的計程車司機辦公族的送貨的情侶家族的,人手一竿,老叫人左躲右閃,

無暇瀏覽一江風範。

我也曾想過有一座寮仔,一小竹筏,蕩於水漂青天明月風雨簾幕,自炊自飲,

晴時西山撒白鷺,風吹菅芒舞,苦寶藍香,東海日方醒。

那時初識寮池主人,一見如故,相談投合,視為知己。

他撐著鴨母船,一手拋手網,羅織的魚蝦,陷阱裡的青蟳,

讓吃慣海味的我也覺得清甜,黝黑壯碩亂髮短髭,恰似黑旋風模樣,卻是情傷甚重,

沒幾年我與他皆為天涯淪落人。

 

江野蘭雨本紛紛,甚於男兒的有淚不輕彈,直截了當的酒來,方為血性漢子,才是死忠

兼換帖的兄弟;也曾喝到阮囊羞澀時,便在寮側池底把平時丟棄的空瓶,跳入池中一一

摸索出來現世,再去柑仔店換醉,下酒的也僅剩長壽綿綿繚繞,宛若仙鶴在雲霄。

當周遭同輩們正在為事業及愛情婚姻追逐時,風瀟瀟雨迷離中,

苦酒滿杯後嘔心瀝淚為家常便飯的如我這般已為撿角的邊緣人。

識者不便多言,陌者嗤之以鼻。

我像地獄厲鬼冤魂,雙腳跨在陰陽交界,與黑白無常勾肩搭背吟舞著幾度夕陽紅,

何日君再來,每每互道今宵多珍重。

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那是詩人的託夢。

雖然大都不知不記起怎麼回家的,但總算能在半夜三更於自家床側,

吐滿一垃圾桶的五味雜陳。

我像個會呼吸的屍體,只是還殘存些許記憶回想,我到底怎麼了?想著悲哀,

但已疲憊不堪流不出眼淚來,一再灌著冰水,又一再一口口的吐出來,吐的鬼哭神號壯

烈淒絕,在深寂闇黑中直至乏力虛脫,是汗是淚?我開始瞭徹,爾後的天命。

命運、運命?鬼使神差,且把結果歸諸定數,好比找了個替罪羔羊。

寮主,敗了;池子,廢了,成了眾鳥食堂。短草微翠池池間的土堤阡陌依在,

鴨母船纜繩栓木樁頹唐(如處於還沒離婚的分居狀態),大洋區忽焉成了破落戶,

眼看起高樓,宴賓客,也眼看樓塌了,人散了!

小小一方棋盤上,那些角色不知散落於何處?車還是車卒還是卒嗎?將帥又如何,

或曾相遇於某處也不相識了,畢竟有酒有肉才能匯集狼羣狗黨。

 

江河不會寫下歷史留取記憶,我畏怯心悸於那段風雨飄搖的浪跡,

誰喜緬懷於悽愴獨擁孤惶。

數年前,台九省道一段5Km上下班路程佈滿十幾座紅綠燈與壅塞的人車潮流,

數次使我這踏著牛糞雞鴨鵝屎長大的鄉下人,被路匪(交警)攔路劫財(紅單),

我這良善守法每稅必繳的自由人權公民,幾近抓狂,罰錢事小,精神虐待為重,

窮則變變則通,找一條人煙稀少的替代道路吧!所以便有一條堤路(非官方的)的發現。

原來,輕囊從容才是去時路。

朝陽夕照升沉,苦楝芒花開落,春風霜雨依然冷暖,撿拾過往履歷之足跡,

一一攤現示之,方覺迷蹤錯亂,顛躓踉蹌趑趄躊躇,庶幾為過去奈何橋的冤魂,

枉死城裡安居落戶。

在大洋區裡存些片刻零亂的記錄,雖為時不久,然人生不就是由諸多的片刻所組成,

我從未想過有何價值性?

佛經中六道輪迴是智慧與情慾比重評比層次的昇降,我無懷念或感嘆,

在對比昔今參照後,已覺放下執著,才是解脫。

我執,曾經---執迷於愛情(慾),家(孝),工作(物欲)。

寮池江河,曾使我………

大死之後,必有新生,如蟬蛻,如蛻皮之蛇…如,

九命怪貓。

滾滾紅塵古路長,不知何事走他鄉;

回頭日望家鄉遠,滿目空雲帶夕陽。--憨山德清—

2017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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