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去年的模範勞工,與我同歲,服務態度甚獲好評。
星期四的下午,依是烈日炎炎,他在街道在溫泉鄉觀光區清理繁華中遺下的垃圾,
說是累了,於商家簷下休息。慢慢的,他躺了下來……. 妻早歿,一子在療養院,
一女僅19歲。
他的同事趕緊上前CPR。
赤豔之下,已呈現冰冷,按著伊底胸口的她,大聲喚著名字,生死一線間。
她曾坐在我隔壁,肩負父母老病,癱瘓多年的弟弟及其兒女姪女們,獨力擔負,
沒有男人倚靠。
她最終還是無法喚回他的呼吸,亡於街頭。
隔日一早,辦公室冷清,感染傷情。
民意代表的探詢,卻對亡者的身家背景一無所知。
主管出國「考察」去了。
我一直都是早到的,雖然業務單位不同,但都會在一大早互道早安。
這幾年內竟也告別了三位,且都比我年輕。
我如昔於午時屈肱而枕休憩之,可生死迭替剎那間,雖知無常如故,卻也悸動於生死渺
茫與對未知的感動,真理不虛,而我傷的是,人世依然執迷,自身自我 仍我執重重。
死一個人一具屍體,像餐桌上的魚肉,只是魂識究竟歸於何而已;
但必有一本帳簿計算善惡之正負。就算沒有,至少也要有個心安而終。
後座年輕資淺的女主管,面對自己員工的猝逝,有感而發而言:
大哥,人生真的來去一場空啊!
來時赤裸裸,去時兩手空,何有一物伴歸終?
生時百樣需索,百般計較,愁惱苦恨日夜煎;
花開花謝皆無言,何不行雲流水出入世間。
大哥,我被她在暗地裡貶成黑人了!
我知道她所指的是另一個資深的承辦人。
妳們不是一直稱姐道妹的嗎?
是啊!怎料到她暗箭冷箭連發。
職場一向如此,妳就按自己的良心行事,求個心安可也!
勞安單位來人約談調查,家屬、同事一一密談。
我見到亡者嬌小瘦弱的女兒,心酸著她漫漫長路失怙孤行,
但,唯有艱難之路,方能成熟。
苦是必要的,呈示於前的,哪樣是非必要的呢?
苦受樂受源於分別心,如是平等視之,放下自我(體受與心受),風雨陰晴,東日西月,
自然得體,逸於紅塵,品味現俗,是蝶是夢,隨遇皆安。
一世只一剎,恰似剪枝花瓶中插,朝發夕萎。
每夜當我躺臥眠床就當我已歿,抽離肉體不再留戀此世界,試著魂飛魄也散……
可親情,母恩母難,女兒責擔,尚得一一暖抱,何能一走了之?
眾生如如平等,眾生如是我親,何來親疏遠近之別,一體同仁。
凌晨半睡半醒間,總會有夢。
而夢,從來都是那麼不正經,我一直都不解那些人事物怎麼就無來由的不請自來?
過往或許有某些牽連,但俱已是白頭宮女,怎麼還來糾纏?
且還是荒誕超現實形態的演出,像一個九流的導演。我無法追索其中的因緣,
只要一面對晨曦,再怎麼苦思追憶,大都遺忘,故人已騎黃鶴去般,
僅依稀留著些許悵然,而明明夢中曾有那麼一段身歷其境的我的存在。
常常,真的就是常常在上下班的路上,奔馳的車道上,明晃的現世裡,出奇的幽寂,
所有的人車木然有序的運輸,分不清是死氣沉沉或肅然安寧,覺得我在異世界,
在黃泉路,在奔向下一個未知的輪迴,心知肚明卻無法抗拒的引力,
飛蛾撲火走入一次慢性的自毀。
我並不懼,只是疑惑,我真的是存在此世界嗎?
等一到目的地,就清醒了,怕了,果真飲下了孟婆的忘情水,
就是板擦與粉筆交會的結局嗎?
記憶回憶履歷來時路,須得牽腸掛肚的珍重嗎?
剪斷了臍帶也是忘不了母親的。
啊!原來是帶罪的身在執著,如冤親債主不肯放捨與寬宥,所以僅能生活在夾隙間。
且把橫逆赤裸裸的袒露眼前,心裡預備承受著,其實它一直都在。
初始之憂懼愁怨,似退潮的海平面,漸趨平穩,胸懷寬廣,就也起不了洶濤。
不平之路,有陰險者,我只溫言一聲:不必如此!
我的道,未必是他要遵循的理。
我的道,要養成,要修至無我無法無天,人世間再也沒一個叫我的人。
自然而然的規矩,已經不成束縛拘鎖。
春夏秋冬,暖熱冷寒,餓食渴飲,濯身滌衣,無善無惡,如是而已。
曾極思出世,想明白了既為世人,哪出離的了世?
唯真誠入了世,方能超出世,一樓都沒蓋好,何能上二樓?
存在的時間大都只消耗在肉體感官的供需索求,少有回饋皇天后土,
蜉蟻不知所以然的生死,該有醒覺時矣!
酒來一瓶吧!我的獨酌是從不用酒杯的,要醉,何苦拐彎抹角,何須呼朋引伴,
何用名酒?
我已不須華麗的包裝,磨難也是天賜的機運,知命認命就是打地基,擺在眼前的逆境,
必有其道理蘊涵,克明峻德,顧諟天之明命。
201508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