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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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務處那口青銅鈴鐺一響,走廊便湧起白襯衫的浪潮。十七歲的男生,個個都是未經馴化的獨角獸,蹄聲雜沓奔過廊柱斑駁的倒影,卻在轉角處驟然收住腳步——只因瞥見那抹藕荷色裙裾,正漫不經心地拂過數學課本邊緣。書頁間未乾的修正液氣味與窗外玉蘭香暗中角力,吊繩懸掛的壁報紙在穿堂風裡沙沙作響,把牛頓第三定律圖解搖成莫內筆下的睡蓮。

課室吊扇攪動的光影裡,她梳理長髮的指尖總沾著原子筆墨痕。我們在書頁邊緣畫滿火柴人交戰圖,眼角餘光卻沿著她髮梢垂落的弧度攻城掠地。少年胸腔裡豢養的火山,被一縷梔子花香輕易熔成岩漿,在地理課本的大西洋暖流圖上蜿蜒成河。歷史老師講述滑鐵盧戰役的午後,粉筆灰與陽光微粒在光束中跳著布朗運動,我忽然領悟拿破崙為何執意穿越阿爾卑斯山——有些山脈註定要用青春丈量,正如某些笑容必須以整個盛夏釀造。

放學後的單車棚是拜占庭戰場。十幾輛鐵馬相互纏鬥,只為護送她的淑女車越過積水窪地。雨後柏油路蒸騰的霧氣中,有人背誦拜倫情詩,有人抄寫辛波絲卡,我將《追憶似水年華》夾在《龍虎門》漫畫裡,假裝研究九陽神功心法,實則在紙頁間搜尋她偶爾遺落的髮夾。暮色將車輪輻條鍍成金箭時,總有傻氣少年假裝鏈條脫落,只為換得她駐足俯身時,髮絲掠過自己發燙的耳尖。

那年校慶園遊會,天文社擺出克卜勒望遠鏡,說要帶我們窺探仙女座星雲。鏡筒轉動的齒輪聲裡,我看見的卻是玻璃櫥窗倒影——她正踮腳為戲劇社海報補上最後一筆金粉,陽光穿過她揚起的腕錶鏈墜,在牆面灑出滿天星斗。當夜我們躺在操場仰望真實星空,不知誰說了句「參宿四即將超新星爆發」,黑暗中突然有人哽咽。原來最璀璨的星光,皆是百萬年前死去的幻影。

雨季來臨時,教室窗台長出蘑菇狀的斑斕心事。她借走的藍色直尺再也沒歸還,尺上公釐刻度卻在我掌心增生繁殖。生物課解剖青蛙的下午,誰將《少年維特的煩惱》藏在實驗袍口袋,被福馬林氣息醃漬的紙頁上,所有驚嘆號都膨脹成氣泡,在年輕的血管裡漂流。直到某個晨讀,她座位突然空出直角三角形的寂寥,我們才驚覺聯立方程式永遠解不開離別常數。

後來我們學會用經濟學邊際效益計算愛情,拿社會學符號互動論解剖初吻。某個加班的深夜,當電腦螢光將捷運玻璃幕窗複製成無數虛擬月台,我突然想起那年她留在黑板的值日生簽名——字跡被值週生擦去大半,卻在粉塵飛揚的斜陽裡凝固成琥珀。二十六歲的我在會議室投影幕前演示帕累托最優,螢光筆圈住的曲線圖突然幻化成當年單車棚雨漥的同心圓。

地鐵進站的氣流捲起報紙殘頁,上面印著某位諾獎得主的名言:「青春是場美麗的誤讀。」車廂門開闔的瞬間,我彷彿看見十七歲的自己仍站在月台彼端,手裡緊攥著沒敢遞出的情書,紙角已被掌紋裡的潮汐浸得發皺。穿西裝的我們與穿校服的他們在平行月台相互凝望,列車呼嘯而過的剎那,時空褶皺裡傳來當年英文老師的誦讀聲:「To be, or not to be...」

人生多像這班永不停靠的列車。我們在時速八十公里的風景裡,將未完成的詩篇折成紙飛機,投向記憶深處那扇永不關閉的窗。而當年那個追風少年不曾明白:有些追逐本不必抵達終點,正如櫻吹雪的美,正在於花瓣永遠懸在將落未落的瞬間。百老匯劇作家總愛在第二幕安排錯過,希臘神話裡的伊卡洛斯必須墜落——原來所有偉大的敘事,都在教我們與遺憾和解。

那些年錯過的不是愛情,是莽撞追趕時衣襟兜住的晚風,是走廊轉角來不及調整的呼吸,是勇氣與怯懦在青春期骨節拔高的裂響。而今夜玻璃幕窗上重疊的倒影裡,所有遺憾都化作銀河塵埃,在時光曲率中閃爍成溫柔的星軌。當捷運提示音響起「下一站,未來」,我突然看懂當年地理課本上的秘語:大西洋暖流終究會與拉布拉多寒流相遇,就像十七歲的獨角獸總會馴化成地鐵裡疲憊卻溫柔的成年人,在永恆的錯過與重逢中,完成對整個宇宙的浪漫註解。

問道牛劍,融會東西方學術精華,以跨文化視野剖析玄學哲思,善於化易道奧義為策略管理之智鑰。歷年遊學並旅居英美澳加中港台泰等地,為跨國企業與頂尖學府提供戰略諮詢,解難決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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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利歐在像素方塊間奔跑的節奏,恰似人字拖叩擊上環石板街的迴響。電子遊戲卡匣插入主機的剎那,記憶體深處便湧出無數初戀的倒影——那些我們曾以食指關節反覆摩擦方向鍵的青春,恰如少年用過度用力的握筆姿勢在情書上留下凹痕。
圖書館暗紅窗櫺漏進的斜陽,在泛黃的《紅樓夢》扉頁上切割出明暗交界的年輪。木紋桌面還殘存某年某月用鉛筆刻下的「永遠」,如今已模糊成蟬蛻般的淺痕。這便是青春最殘酷的隱喻——當我們終於讀懂何謂永遠,永遠早已消逝在解三角函數的午後。
聖修伯里在沙漠迫降時,懷裡揣著寫給康素羅的十三封情書。小王子馴服狐狸的秘密,或許就藏在撒哈拉星圖與危地馬拉火山灰的夾層裡。當代量子物理學家說糾纏粒子能超越光速,他們大概沒讀過李清照「此情無計可消除」的詞稿——那才是真正突破時空維度的能量守恆。
香港機場的到港屏幕前,我望着電子鐘的紅字跳動,像夜診室垂危病人的心跳儀。第十六號閘口閃爍着藍光,恍若夏夜螢火蟲的殘翅——這是我在妳愛情航班裡的座標,專屬候機室裏永遠晾着那件褪色的黃雨衣。
戴圓框眼鏡的書店老闆正在整理絕版詩集,穿皮衣的鼓手在蘭桂坊後巷敲打垃圾桶,白大褂的藥劑師在實驗室調製藍色憂鬱膠囊。他們都抬頭望向同一片星空,水瓶座的光年之外,有顆超新星正在爆炸,其殘骸將在百年後抵達地球,屆時某個失眠的詩人會把它寫進十四行詩,當作宇宙寄給水瓶座遲到的情書。
颱風「小犬」擦過維港的清晨,我踱進上環太平山街一隅的老字號鐘錶行。銅綠斑駁的鑰匙轉動百年樟木門時,黃銅鈴鐺搖曳出1884年的清越回響,驚醒了閣樓木盒裡沉睡的鎏金自鳴鐘——那是香港開埠初年渣甸洋行大班送給情婦的定情物,孔雀尾翎雕刻的報時鳥喙仍殘留著維多利亞港的晨霧。
瑪利歐在像素方塊間奔跑的節奏,恰似人字拖叩擊上環石板街的迴響。電子遊戲卡匣插入主機的剎那,記憶體深處便湧出無數初戀的倒影——那些我們曾以食指關節反覆摩擦方向鍵的青春,恰如少年用過度用力的握筆姿勢在情書上留下凹痕。
圖書館暗紅窗櫺漏進的斜陽,在泛黃的《紅樓夢》扉頁上切割出明暗交界的年輪。木紋桌面還殘存某年某月用鉛筆刻下的「永遠」,如今已模糊成蟬蛻般的淺痕。這便是青春最殘酷的隱喻——當我們終於讀懂何謂永遠,永遠早已消逝在解三角函數的午後。
聖修伯里在沙漠迫降時,懷裡揣著寫給康素羅的十三封情書。小王子馴服狐狸的秘密,或許就藏在撒哈拉星圖與危地馬拉火山灰的夾層裡。當代量子物理學家說糾纏粒子能超越光速,他們大概沒讀過李清照「此情無計可消除」的詞稿——那才是真正突破時空維度的能量守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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颱風「小犬」擦過維港的清晨,我踱進上環太平山街一隅的老字號鐘錶行。銅綠斑駁的鑰匙轉動百年樟木門時,黃銅鈴鐺搖曳出1884年的清越回響,驚醒了閣樓木盒裡沉睡的鎏金自鳴鐘——那是香港開埠初年渣甸洋行大班送給情婦的定情物,孔雀尾翎雕刻的報時鳥喙仍殘留著維多利亞港的晨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