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去年的文章了,但要開始碎念我的感受、我怎麼把電影和我的生命做連結,好像不得不先介紹電影在幹嘛,成大中文系萬胥亭教授:「你們不要假設大家都懂你們在講什麼!(他很氣)你們這些沒教養的白痴!(他那時候沒有這樣講但感覺差不多)」
患有躁鬱症的阿東,在父親離家工作及弟弟移民國外後,獨自照顧著飽受身體病痛及精神問題折磨的母親,在一次照常為失禁的母親清洗身體時,因為母親情緒不穩而爭執拉扯間,意外導致了母親的死亡,阿東也因此被送入精神病院。阿東的父親黃大海聽取醫院建議將出院的兒子帶回自己平時居住的窄小隔板房一起生活,在鄰居小孩的陪伴下阿東的狀態一度好轉,卻在聽到前女友對自己的埋怨後再度發作而做出失控舉動,父子兩人不僅關係惡化,也遭到街坊鄰居排擠。最後阿東在和鄰居小孩對話後,選擇與父親互相擁抱,並踏上過去從未實現的親子旅行。
《一念無明》描述了現代市井小民仍會遇到的許多現實問題,沒有悲壯的希臘式悲劇結局,更沒有華麗、前衛的拍攝技術及音效,導演幾乎是平鋪直敘的說了一個關於心理疾病患者和他家屬會遇到的故事,它打動我的地方正是它的平凡,如同多數觀者都過著平淡但總是有些問題的日子一樣,對我來說這類電影的重點不是他如何說故事,而是他說了什麼樣的故事。

電影裡不說愛,卻又處處都在講愛,愛有很多種形式,劇中描述的家人間的愛是無私而隱晦的。黃大海和阿東的關係貼切的描述了家庭中容易面臨的問題,父母和子女經常在不夠了解彼此卻又無法有效溝通的障礙中反覆橫跳,因此會時常出現「你不懂我」跟「我都是為你好」之類的對話。電影裡有一幕,黃大海走到精神病患家屬互助會門口,透過門窗的縫隙窺探,而遲遲不敢進去的樣子,很貼切的描述了一個父親渴望走進小孩的內心,卻又害怕不被接受時的不知所措,這個畫面只占據電影的短短幾分鐘,卻能讓觀者意識到黃大海愛阿東的心。

「你為什麼不能趕快好起來?」「你為什麼要這麼愛發脾氣?」「你能不能正常一點!」我的腦海裡浮現這些話,有多少人也曾經因為這些話受傷呢?互許隱藏在這些帶著指責跟尖刺言語背後的,只是一句沒能意識到或說不出口的:「對不起,我只是不知道怎麼去愛你。」

曾經我也不理解,和家人吵架的時候,時常會有「奇怪誒!不愛我就不要生下我啊!」的想法,漸漸成長之後,當我嘗試給予愛卻又處處碰壁時,我才意識到這件事──愛人是一種本能,但用對的方式去愛人是一種需要去學習的能力。出生之後,我們會學習走路、說話、拿筷子(到現在還是不太會拿筷子…),再長大點,學習知識和運用知識、學習融入群體,這些能力可能直到現在我們都還在學習。愛人的能力,或許也是需要從經驗中成長、花時間不斷去鑽研吧,就像全天下的父母都不是天生就懂如何當一個父母,他們好像也只能從小孩出生的那一刻起才開始學習扮演這個角色(但我認為不願學習的不負責任父母沒資格當父母)。黃大海愛他的兒子,所以想要了解他、幫助他,卻因為不懂該用什麼方式去愛,才只會在門口徘徊、翻手冊、看書,用這樣小心翼翼、旁敲側擊的行為開始學習當一個父親,他的愛很笨拙但又如此真誠。直到最後黃大海仍然不知道如何幫助兒子,但在電影最後阿東主動擁抱父親的一幕也暗示了他有被父親的努力感動,或許在許多家庭關係裡,欠缺的往往就是這一份「努力」。
(談到家庭,腦袋自動播放周杰倫-稻香:還記得你說家是唯一的城堡~)
電影也描述了,當心理疾病者離開家庭的庇護,走入社會時,他們會遇到的問題就更加現實,社會無法做到像家庭一樣無私的包容個體(有時候家庭也做不到),更多的是少數服從多數,甚至是多數清除少數的殘忍,但《一念無明》不是拍給那些和阿東一樣有心理疾病的少數人,而是那些所謂「正常」的多數人,可是這個「正常」又由誰來定義?沒有心理疾病是否就等於「正常」?


在劇中有一段對話,劇情是阿東因為崩潰而跑進超市吃擺放在架上的巧克力,被路人拍下來流傳到網路上,黃大海因而遭到鄰居們合力要求搬出隔板房,當時他說道:「其實他哪裡得罪了你們?你也病過,我也有病,我有糖尿病、高血壓,你兒子也有哮喘,他在街上患病時怎麼辦?我不想要你們幫忙,我只希望你們不要落井下石。」
這個世界上誰沒有生病過?大家其實都有點大大小小的病,那麼大家都不正常嗎?


我猜想,導演想要描述社會總是習慣性的用同一套標準為他人貼上標籤,對於一個感冒的人,大眾不會覺得他不正常,卻可能會對有心理疾病的人指手畫腳,把他們視為社會的問題,狀況好的就急著送去治療,像是要把問題導正好讓他們回歸社會,不好的就拼命排擠讓他們無法在社會容身。回頭反思,我發現自己過去可能也或多或少有這樣的想法,如果身邊的人像我透露了這樣的傾向,我第一個想法竟然會是:「那怎麼辦?我要怎麼做你才會變好?」我很心急,我只是希望我愛的人能趕快恢復他「原來的樣子」,但那樣的想法也暗示了我認為現在被情緒困住的他「不正常」,然後開始感到焦慮,有時候自己也困在痛苦的情緒裡。現在我想要開始一張一張撕下親手為他人貼上的標籤,不管對方是什麼樣子的,在心裡面對他們說:「我愛你,現在的你遇到了你的人生課題,或許沒辦法幫上你什麼,但是我會努力去理解你的感受,其實有時候,我也只是想要抱抱你而已,標籤撕下來的時候可能會痛,也會有痕跡(像3M的ok蹦),但有一天你也會原諒我的吧?」
我正在努力的方向是培養同理心,其實我並不覺得我是一個很缺乏同理心的人,但是我確實很「選擇性」的去同理他人。從家庭的角度切入,家人間的同理心讓人可以在不同家庭角色中切換,角色切換後的相互理解正是更好降低衝突的第一步。比起無法輕易脫離的原生家庭,社會上同理的能力就更加稀缺了,現代人的關係更容易因為薄弱的同理能力,而在遇到與自己不同的人事物時,果斷選擇排斥,最後變成一個無法盡情舒展自我、彼此交流的緊縮空間,就像電影裡那處在香港小巷裡的隔板房一樣,如果無法做到包容,那麼寬廣的世界跟狹小蝸居有什麼不同?


要求他人去解決問題總是比要求自己更難,要求別人有同理心也是一樣,《一念無明》雖帶點說教意味,但我想那更取決於觀者用何種角度去品味電影中的台詞。電影的最後鄰居小孩問阿東:「為什麼我們養的花都枯了?」阿東說:「因為這裡的環境不夠好,不適合他們生活。」鄰居小孩的回答是對著阿東說,也是對著觀者們說:「那就改變環境讓他們變好,讓他們適合吧。」,這句有些天真、不夠實際的童言童語,似乎解決不了阿東的複雜問題,可是我有被感動(太容易在各種地方感動嗚),我想是我擅自把「環境」帶入自己了,我無法選擇原生家庭,更不可能改變世界,唯一能改變的似乎只剩自己,這雖然是一個消極中帶點積極的心態,最終都是為了讓我更好地活著,如果有天擔心世界包容不下自己,那就培養同理心,讓自己成為一個能夠包容世界的人好了。
雖然這樣說偶而還是很厭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