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空間|倪光|石磚道 ▌
那是長長的石磚路,被雨沖過後那濕潤的味道像是霉味洗著自己的鼻子。我撐著一把紅傘向著這條街走去,整條街的人像是沒發現我的存在。有些人蹲著燒著紙錢;有些人捻著香,對著街道的方向默默祈禱;有些人一樣撐著雨傘不發一語地看著街道;有些人跪在地上拜著祖先牌位。
詭異的氛圍說不上來是不是恐怖,更多的還是一種詫異感,一種深層的不協調感。這裡的陽光似乎不具備亮度,彷彿被黑暗啃食掉,灰色的濾鏡灑滿了四處。
我自然是沒有理由地走上這條街道的,
因為夢境之中的思緒往往都是在中間段落才會甦醒。
就當我這麼想完的時候,
我發覺自己應該是做了錯的決定。
那條灰街上的人們,同時間將目光轉了過來。
一雙、一雙、又一雙的眼睛,
像是將自己的瞳孔與眼睛半徑拉扯到最大極限。
彷彿我像是說出了什麼褻瀆神明的話,
我停下了腳步,看著他們帶給我的空氣凝結感。
這種感覺讓人近乎無法呼吸,我已經在這條街走了多久呢?
十分鐘?半小時?還是一小時?還是幾乎走了半天?
我幾乎沒有時間的概念,甚至連空間也感到是抽象的。
那排山倒海來的監視似乎沒有停歇的可能,
接著我聽見令人感到窩心的古典樂從耳邊響起。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正當我感到自己得救時──
所有人都衝了過來,
對。就是衝了過來。
可能是用百米的速度,
喔,不,應該說是像是喪屍片的殭屍速度。
我趕緊往反方向開始疾走,
但當我轉身時,卻發現我的四周好像變成沒有邊界線的地平線,
抑或是我現在處於一個圓心的中央?
的確有可能,我撐著傘,思索著自己該怎麼面對這樣的恐懼,
四面八方灰階的人們,蜂擁而至地向我衝來。
▌倪光|2024.12.12 10:11 ▌
驚醒之後,我的衣服幾乎都濕透了。
我脫下Fan Studio問著凡:「你再說一次,這是什麼效應?」
「投射效應。」
「你的意思是我只要在夢境之中辨別出任何細節,得知我在夢境之中,即便我光是想的,都有可能招致危險?」
「這麼說好了,我們一直對夢境的理解都處在夢境中的人、事、物好像都應該要是獨立存在的個體,但實際狀況是每一個人在『自身夢境』中碰到的每一個人都像是你潛意識裡頭的每一個想法。這些想法會具現化成一個具體的投射人物,並讓其特徵外顯出來。因此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最小程度的理解去瞭解自己已經處於夢中,而非讓自己陷入『投射效應』。」
「這怎麼可能做到?」
「鑑別率問題,就像是光學量測總會有極限,當超出鑑別極限時,我們可以說這個光學量測已經失真了。或換句話來說,投射效應也有鑑別率問題。依照我們之前的經驗,超過三公尺後,『心聲』會有效地衰減。」
「我不懂,我以為我的心聲代表了我這個人意識的整體,照理說這個『我』的意識應該會全面接受『我現在好像在作夢』這個結論。」
「實際上你可以想像資訊就像是一個封包,你的意識處於整體的中心,當你有一個想法時,這個想法傳遞出去給不同的神經元、潛意識都會有所謂的傳遞性。所以這其實要透過大量的訓練才有辦法讓自己失去對夢境真實這件事擁有好奇心或者判斷性。」
「這麼做的確非常違反常識耶,我以為我們總是要確保自己對夢境或者現實不會迷失。」
「你就想成你是一個偽裝的意識,就跟他們沒有兩樣。不帶特殊情感地執行該做的事情,這樣一來就可以對夢境世界的任何漣漪效應降到最低,一旦你的情緒波動讓整個環境受到影響,你影響的是夢境中的每一個投射人物。每個投射人物會做的事情不盡相同,但多數都是會令夢境崩塌的狀況。」
「但……我們要去的集體夢境空間呢?」
「遺憾的是那裡的夢境基本上不會因為這種漣漪狀況而崩塌,通常是需要核心直接斷開所有永夢者的連結,因為每個永夢者幾乎是靠自己的身體搭配化學性物質維持極度穩定的夢境結構。而這樣的狀況反而讓夢境變得更為險惡。混亂的集體夢境空間從某一個角度上來說,就像是混沌的煉獄一樣。」
「所以我去的地方,也太棘手……」
「因此我們還有許多工作要做。」
「等等,我基本上已經把不同情緒的夢境都體驗過了吧?」
「是啊。因此可以來進行下一波測試。」
「什麼?」
「連續夢境。」
「這是?」
「你有聽過一個夢醒來之後還是留在原地的夢嗎?有的時候甚至好像醒不來。譬如說你在一個你熟悉的學生套房內醒來,經過一些狀況你以為你要醒了,但下一秒又再度重回同樣的場景。」
「等等……你剛剛不是說我們在夢境空間不能睡著嗎?」
「是啊。但自體的睡眠與被其他投射人物或者意念所誘發的陷阱這兩種有著非常大的差異,連續夢境就像是一個擁有迴圈的程式集,當我們陷入其中之後,會像是迴圈一般,除非達成某一個設定條件,才有可能超脫連續夢境。」
「等等,這種事情很常見嗎?」
「算是吧,要是不小心踩到地雷就會深陷連續夢境,如此一來,你就得設法解除這個迴圈。要是不小心沾染到連續夢境可是相當麻煩的事。」
「所以這也是訓練的一環?必須要突破連續夢境?」
「是啊。本質主要都是靠『忍耐』,保持超乎常理的冷靜才可以。」
「什麼?這是什麼意思?」
「你想像上一輪的情緒夢。那個在農舍出現的傢伙,用著你害怕的工具往自己鑿。首先你必須確保『投射效應』不會完全產生,你必須壓制自己完全在腦中浮現『我在夢裡』這種思考,但是你卻可以判斷出眼前的狀況,是屬於需要你依靠意志力維持住自己的精神力不要對夢境有任何強烈的波動變化。」
「妳知道妳剛剛在說什麼嗎?」
「所以才需要訓練不是嗎?不是每個人可以天生控制自己能怎麼想的。」
「真的有人能做到嗎?」
「若你真的見過你要去的地方,就會改觀了。」
「什麼意思?」
「面對真正的混沌時,你才會認清你現在所做的事情都是買保險。」
我看著地板上全都是我隨意畫下的夢中圖樣與特徵。那只是我透過Fan Studio提供的「情緒夢」所體會出的圖樣,我這輩子應該都不曾體會過這種圖樣。沒錯,即便是曾經跟老姊一起去的「個人夢境」,也比較像是貼近現實的世界。
「我們可以拉住你,你要嘗試看看嗎?」
「拉住我?」
「走進看看那個所謂的人造集體夢境空間──Cube。」
「但這樣沒有問題嗎?我們不是還在訓練?」
「若時間夠短的話,的確無害。我可以將你傳送到可以感受到最混亂的入口。」
「所以這個地方有許多出入口?」
「那是因為有六十七名永夢者的關係,我們可以藉由Fan Studio傳遞給你的泛音資訊,讓你走到不同的入口。並且設定約三秒的REM睡眠時間。」
「大約是夢境空間九十分鐘嗎?」
「是的。這已經是我們能設定的最小時間了,因為再低的話,本身的系統誤差、時間誤差等等都會來到臨界點。」
「那就試試看吧。」我鼓起勇氣拿出Fan Studio。
「那就開始囉。」
頃刻,我聽見熟悉的古典樂響起,
的確每次聽起來都不會有什麼差異。
▌Cube未知空間|倪光 ▌
當意識開始逐漸清晰的時候,
我已經站在逐漸崩塌的地面上。
眼前是荒蕪的沙漠,
因此我完全無法理解這崩塌的地面到底會竄起什麼東西。
若是沙漠,為什麼我會感到寒冷?
我穿著一件厚重的衣物,好像這不像是沙漠,
不,應該說現在可不是沙漠的黑夜。
當腦中閃過這些念頭時,
那搖晃的崩塌逐漸成為一種無法忽視的客觀存在。
我定睛一看,看見了極為奇妙的光景。
那崩塌後的表面露出結晶的樣貌,是「冰」嗎?
沙漠的沙子崩塌後的底層是冰?
我好奇地想要觸碰時,有個人聲在我背後出聲。
「別碰……你會浪費許多時間。」
我轉身一看,是一名蒙著臉的男士,中等身材,完全看不出樣貌。
「你是誰?」
「那個冰要是碰到之後,你會瞬間液化。」
「什麼?」
「這片沙漠終究會全部崩塌殆盡,你得要在一定時間內離開才可以。」
「你究竟是誰?還有這個冰到底是什麼……」
「這裡存在的所有事物都是難以理解的,我只是要提醒你不要浪費時間。」
「對,什麼叫做浪費時間?」
「所以你應該還沒訓練完,對嗎?」
「你知道我是誰?」
「我不知道,也沒興趣。回答我,你還沒訓練完對嗎?」
「我不清楚你說的訓練指的是什麼?」
「一般人是不可能踏進這裡的。讓你進來的人還沒告訴你在這裡死掉會發生什麼事對嗎?」
「欸……對。你說在這個人造集體夢境空間死掉嗎?」
「是啊。在Cube裡死掉相當麻煩,一般人在自己的『自我夢境』感受到死亡時會直接離開REM睡眠,但是Cube是混雜的人造空間,每當你死去之後,你的意識可沒辦法瞬間跳接回現實世界,跳接回現實世界的時間全由這Cube判斷,你想成跳接回現實世界是一組封包資訊好了,在自我夢境之中的傳遞相當簡潔與有效,而Cube要繞過多個Host,你把每一個永夢者都想成是一個Host就好。」
「這個到底是什麼奇怪設計?」
「這可不是設計,而算是系統內的缺陷吧?Cube系統畢竟還有許多可以改善的空間,這個就算是其中一個最需要改善的方案。但是說最需要改善,其實從某種角度上來看也非如此,有影響的只有死去的那個人所感受的體感時間而已。」
「那究竟會多長?」
「不知道,看你的運氣。」
「具體而言呢?幾個小時?幾天?」
我聽見男子發出了難以言喻的笑聲。
「讓你進來的人是不是想整你?」
「所以你知道到底需要多久?」
「我只有聽說過大約會是幾年以上的等級。」
「什麼?」
「所以我才說你不要傻傻的浪費時間。你只是要進來隨處晃晃嗎?」
「是啊。凡說我可以進來看一下。」
「然後挑了這個入口給你?」
「對……這入口怎麼了?」
「算是氣候環境最不適合人適應吧。你REM睡眠時間設定多久?」
「大約三秒吧。」
「那也還好,時間應該快到了,我勸你不要亂動。這崩塌的沙漠表面是隨機的。」
「好……所以你究竟是誰?」
「我只是一個觀察者而已,打卡上班的人。定期地回報各地的狀況。」
「所以你會一直待在這裡?」
「多數的時間的確如此。通常因為能力沒有像永夢者那麼好,才會來當觀察員。」他雖然說得輕鬆,但我完全沒辦法想像這種工作。
「那對了,我想問一下──」
頃刻,當我的話還在喉頭中產生震動的時候,
一波激烈地震盪出現在我腳邊。
那名蒙面男子以一種近乎不科學的快動作離開我身邊。下一秒,我感受到腳尖的觸覺從沈沈地踏在沙裡紮實感轉變成像是踩在硬地上。
「抱歉啦。我忘了提醒你,你先得要往那個草原跑去。」蒙面男子指著一個看不見邊際的方向,一切都是事後諸葛。
接著那奇妙的刺痛感從我的腳部開始向上。
所以……我要液化了嗎?
接下來的疼痛近乎是我從未體會過的,
為什麼呢?照凡的解說,
我應該只會接受過這輩子最大疼痛才對。
不對……
我現在不是在自我夢境之中。
而是在這該死的Cube裡。
所以我所承接的痛苦,
可能是這集體潛意識之中的任何一種疼痛。
霎時,我像是漂浮的氣球,
拉住我沒昏厥過去的是錐心刺痛。
我最後有意識的光景,是頭上即將落下的大雨,
那雨滴熱得跟火烤一樣。
或許這又是另外一個觀察員沒跟我說的Cube科普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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