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分鐘之後,雅秀回到廚房,就看見她最不想看見的一幕,她的泡菜被父親毀了,一鍋宛如廚餘的菜葉,就這麼靜靜地放在桌上。
「不是說不要動,你聽不懂人話是不是?」雅秀很是生氣,父親也不是第一次這樣,應該說,他從年輕的時候就是這副德性。
「是在哭喔?我就要這樣子弄,我想這樣子吃不可以是不是?」父親仍是一副唯我獨尊的嘴臉,發狂似的咆哮著。
是啊!他認為身為直系血親,光靠名義上的意思,子女就得無條件服從他,任由他為所欲為。
雅秀氣得將整鍋泡菜扔進垃圾桶,今天的兩顆高麗菜可是花了她不少錢,這讓幾乎是單親媽媽的她,在本就不多的收入上,又造成了不必要的損失。
父女倆大吵了一架,光靠名義上的鎮壓,那老人根本毫無立場維持,很快敗下陣來的他,最後只能負氣離家,但不到五分鐘,身無分文而無處可去的他,就又回來了。
「建民,起來吃飯。」那老人將冰箱裡,女兒昨天買的,吃剩下的水煎包拿了出來,闖進兒子的房間,大吼大叫的要夜班的兒子起床吃飯。
「幹!我不是說我在睡覺不要吵我,每天的是怎樣?」其實因為剛才爭吵聲,根本沒睡著的建民,還是忍不住痛罵起他的父親。
因為轉夜班錢比較多,建民特地拜託了公司經理,讓他可以專值夜班,當然經理也是樂意接受,這讓他大大減少了排班的煩惱。
但建民沒想到,從他上夜班開始的這一年多來,他就從沒有睡滿兩個小時以上,那老人總是時不時的來叫醒他。
先不論夜班的倒置,光是長期睡眠不足,就足以大大殘害了健康,已經時常出現幻覺的建民,只能求助費用昂貴的心理醫師,無奈接受自己得了躁鬱症的事實。
「我說過,夜班就是日夜顛倒,當然吃飯也是,我自己會照顧自己,不必管我,然後,你不要每次在我睡覺的時候,裝忙的做家務,好手好腳的你為什麼不出去找個工作?」
「爸爸就找不到工作,我做家務也是為了你們,家裡乾乾淨淨的不好嗎?」
聽完,建民更是憤怒,家裡環境永遠一團亂,雜物總是堆疊成山,連二十幾年前的報紙還在家裡,地上總是父親的東西,而每天那老人總是翻箱倒櫃的,不知道在忙什麼,每天都要倒兩次垃圾,但家裡卻還是越來越亂。
找不到工作就更可惡,他已經十幾年沒有工作了,而始作俑者也是他自己,身為一個小工頭,接到工程卻還是依然故我的,總是想做才做,工程進度也是不管不顧,整天都泡在茶室,最後工程非但沒賺到半毛錢,還因為沒完成而被求償幾百萬,最後只能賣掉房子來抵債。
「我是關心你,怕你肚子餓了,怎麼都要怪我?枉費我的一番苦心。」老人開始慣用的情緒勒索,但最後還是同樣的下場,兒子並不吃他那一套,被轟出去的老人,只能氣憤不已的開始大掃除,想藉由勞作來平復心情。
他將應該稱為垃圾的雜物,全部搬了出來,然後一樣樣的做出分類,一個小時之後,地上也已經堆滿雜物,幾乎沒有可供行走的空間,要去接機的雅秀,看到滿屋子狼藉,再度引爆脾氣。
「東西好好的放著,你幹嘛又把它弄得亂七八糟?」
「幹,整間房子都妳和妳小孩的東西,我是有動嗎?我只是整理自己的東西都不可以嗎?」
「整天乒乒乒乓的,哥哥還在睡覺,你就不能讓他好好地睡上一覺嗎?」
「我沒有做事情的自由是不是?天地顛倒了?我是爸爸耶,你們每一個都沒在尊重我,幹,我養你們幹嘛的?」
「你.....,我不想跟你說了。」
雅秀趕著出門接小孩,只能強忍怒氣的出門。
雅秀騎著車到她女兒就讀的國小門口,順利接到兩個女兒之後,遇到正在附近工作,正要去吃飯的前夫,因為兩人之間本來就沒有所謂的不歡而散,在前夫的提議下,一家四口便一起共進午餐,結束難得的親子時光,雅秀還是沒有把復合的話說出口,她不知道的是,前夫其實也有同樣的想法。
當時會離婚,始作俑者也是家裡的老人,剛懷孕的時候,雅秀的前夫家裡遭逢巨變,雅秀的哥哥建民得知妹妹的困境,就要無家可歸的雅秀和丈夫先回來住,之後再想辦法,而兄妹倆的父親卻堅決不肯,他認為嫁出去的女兒若是還住在娘家,會敗壞娘家的家運。
但是,兒子建民只是淡淡的說著,不肯的話,請他搬出去,老人聽見這種大逆不道的話,卻也無可奈何,因為是他沒能守住家產,現在住的房子是妻子、兒子和女兒,省吃儉用的存款所買下的,
年輕的時候,他還可以因為房子是自己名下,而猖狂的威脅著妻兒,讓懶惰的自己可以不必負起太多養家的責任,但時過境遷,都怪他那些好友,給了他們工作,結果每個都扯他的後腿,讓他不得不變賣家產來賠償,事後,好友還聯合一起的不願提供工作讓他謀生。
無法阻止女兒回歸的事實,他也不可能接受事實。
老人的妻子不久之後檢查出癌症,早就末期的婦人,為了不拖累兒女,便選擇了自殺,這也讓那老人更加確信,這都是女兒一家人的錯誤,要是她不搬回家,妻子就不會死。
在告別式的那一天,老人歇斯底里的辱罵著女兒雅秀,還有女兒的丈夫,雅秀兩歲大的大女兒還天真可愛想勸架,卻被老人無情的一巴掌拍打在地,這一幕也惹火了兒子建民,和一眾親戚。
最後是建民的舅舅出來調解,才將事情暫時平息,但老人總是不經思考,只憑本能喜惡的發言,讓他與孩子的關係增添了,已然無法回復的裂痕,是說,當時是因為老人的妻子還在世,才勉強維持了家庭的完整。
也是老人妻子的遺書,懇請兒女收留老人,別讓他無家可歸,他才能厚著臉皮住了下來,但他還是我行我素。
「要去哪?不吃飯了嗎?」老人吼著要出門上班的兒子建民,但建民無視他那種施捨式的叫喚。
「喂,我掛在鞋櫃的車鑰匙呢?」不翼而飛的鑰匙,讓建民轉頭詢問。
「吃完飯後就給你,工作很重要嗎?有比吃飯重要嗎?」老人難以理解兒子的想法,依然堅持著兒子要順從,他那偏離常理的邏輯。
「公司有包伙食,我說過很多次了,鑰匙拿來,我要遲到了。」建民因為早上、中午都沒睡,所以就要睡過頭,他必須趕在時間內抵達,不然他禁不起同事的投訴,因為他總是因為睡過頭遲到,而他也不願意這樣。
「你至少吃一顆。」見老人仍堅持著,建民只能狼吞虎嚥的吞下了冷藏的水煎包,然後搶過鑰匙出門。
「靠,油錶怎麼見底了?不是還有半桶油?」建民驚恐的看著平行線的汽油錶,但他沒有時間追查究竟,只能硬著頭皮發動引擎,趕往最近的加油站,但遺憾的是,機車最後還是因為沒油,而停在半路。
建民還是遲到了快要半小時,而這次,不管他在這麼態度卑微,也得不到同事的諒解,而好人經理也保不住,已成遲到慣犯的他。
建民只能眼睜睜看著,臨時來接替的同事上崗,待在原地許久,才接受自己已經失去工作的事實。
建民坐在路邊,難過的流著淚,他怨歎著命運,為什麼會來這種家庭,他被束縛著,就算他曾經有雄心大志,要成就一番事業,雖然後來因為生病,而偏離預定的目標,但他還是對未來有著期待,轉換跑道來到物業公司的他,也是不斷進修,想一步一步往上爬,但怎麼又是這般模樣?
坐在馬路旁,一直待到天亮的他,也有了答案。
「雅秀,我要把房子賣了。」回家的建民,叫來了妹妹,說著他的想法。
「只要有他在,我們只會萬劫不復,他總是在扯我們的後腿,幹脆房子賣一賣,大家就此分道揚鑣。」
「哥,賣了我們住哪?你認為賣了,那傢伙就不會纏著你。」
「我之後要去臺中工作,重新開始,不會讓他知道我的消息。」
「這樣很不孝,媽媽遺書不是也拜託我們養他到死。」
「那...他有真的養過我們嗎?」
建民的話,讓雅秀陷入了回憶。
從小,那人上班賺錢,都是自己飽就好,只要他自己夠用,他就不會多做半天,所以家裡總是沒有米,而每當初一十五,他總要求媽媽要準備三牲四果,但錢總要媽媽自己去想辦法,他最多就是施捨的拿個十元,表示他以前十元就可以買供品,現在當然也可以,這種強詞奪理的說法,來表示自己已經盡責任。
媽媽乾脆出去工作賺錢,但那人認為女人出去工作是丟人現眼的行為,無所事事的他每天都去媽媽的公司鬧,鬧到媽媽只好找些家庭代工的工作回來,而那人還是不滿意,每當他領薪水的那一天,他總會丟著幾百元在媽媽的臉上,趾高氣昂的要她懂得,自己有承擔家庭責任,
他總是一點小恩小惠,就要母子三人感恩載德,想要憑一家之主的名義,去控制全家人的行動,偏偏他又只是個,自私自利且目光短淺的廢物,總是用他脫離六道輪迴的邏輯行事,這讓家人痛苦不堪,也無數次讓一家人幾乎走上絕路。
「我經理跟我說過,你難道要為了一個廢物賠上你的人生?我昨天也想通了。」
「那給我一點時間,我跟老公商量一下。」
「盡快,我昨天就沒工作,存款沒辦法撐多久。」
建民簡述了被辭退的經過,讓雅秀想到昨天回家的時候,她看見家裡的老人因為沒錢加油,拿著吸油管,借用哥哥機車裡的汽油.....
那老人仍是渾身酒氣的躺在床上睡覺,建民看了一眼就回到房間,還是沒有睡意的他,乾脆出門找了房仲諮詢,然後請要看屋況的房仲,喬裝成他的同事,過程千萬不要提到房子買賣的事情。
直到看房子的買客上門,老人就知道了這件事,他不留情面的辱罵著那些買客,彷彿自己才是房子的主人,當他氣走了不少買客,兒子建民只能大逆不道的,將他的東西打包,將人和東西一起掃地出門,而老人在門外不斷的哀求,卻再也無法達到目的.....
無家可歸的他,拖著行李到了公園,他想起母親和大哥從以前就提醒他的負責。
「我哪裡做錯了?我從你們小的時候,就辛苦的工作著,房子沒了是我的問題嗎?你們的媽媽那麼早走,那也是妳不聽勸告硬要搬回娘家導致的,我哪裡做錯了,
還有那個兒子,怕你吃不飽,想辦法找吃的給你,睡飽哪有吃飽重要,
還有那死女人,我十塊錢就可以過活,到妳這人就不行,非要我天天上班,是要我做到死嗎?夠吃飯就好了,賺那麼多你們也不會感謝,幸好我沒有當時沒有聽妳的,不然我的錢也是被這兩個不孝子拿去。」
老人對著天空發牢騷,到了年老竟落得如此淒慘的下場,讓他也落下難過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