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護車順著山道快速接近這座讓人錯覺沒有死亡威脅的美好地方,而我們正朝著它奔跑過去。
小護士帶我去的地方是安妮的住處,我們停下腳步喘氣之時救護車也剛好到達,兩位救護人員匆忙下車。那場景很奇怪,安妮倒在地上,從竹竿收下來的衣服散落一地,她蜷縮著身體,像被煮熟的蝦子那樣,發出蝦子不可能弄出的淒厲哀號。汗水濡濕她身上的薄棉衫,此刻看起來完全沒有田中勞動時濕透的美感,只飄出一陣攸關生死殘酷現實的真切氣息。
救護人員還在準備擔架時小護士就已經上前去抱住安妮,用堅定溫柔的聲音問她哪裡不舒服,需要什麼幫助,她查看安妮緊縮的雙手與雙足,可能是在尋找是否有傷口,不愧是訓練有素的專家,沒有被失控的病人嚇著,但安妮沒有任何回應。
站在一旁圍觀的幾位熱心村民不知所措也幫不上忙,酗酒大叔衝上前去卻被救護人員阻止。
「混蛋你們文明人!」
兩位救護人員不只要忙著應付病患,還要應付在一旁情緒失控的親人或朋友,還在醫院上班時,急診室裡也常能看到這類鬧劇。
忽然間,小護士被安妮一腳踹飛出去。
力道大到驚人,是真的飛出去了,只差沒在落地時再滾幾圈。
安妮不是這麼粗暴不講理的人,特別是對待小護士這樣看起來柔弱的女性絕對不會。
很顯然,讓她陷入這種慘況的原因或者是結果,都讓她無法控制自己的意識,跟著沒辦法說話只能慘叫到讓表情跟身體都扭曲變形。
從身體極度緊張的表象看來,很有可能是非常劇烈的疼痛使她的神經系統承受過大負荷,心跳過快而且血壓過高,大腦主宰意識的部份功能被暫時壓抑,這一連串神經症狀在醫院裡其實不是很罕見,有可能是腦部腫瘤或感染,也可能是嚴重的特殊形態偏頭痛發作,更麻煩且更難以診斷的狀況也有。
隨著症狀來源不同,這些疼痛有可能是真實的,也有可能是陷入紊亂的大腦讓患者以為自己正承受著極大的身體痛苦,對旁觀者或醫師來說,那疼痛可以稱之為錯覺,但對病患而言卻再真實不過。
大叔不停叫著她的名字,但安妮還是持續哀號。
即使是親人或摯愛的呼喚在這種時候也無法叫回她的意識,用愛不能解決的事情太多,包括肉體的痛苦,眼前能找回安妮意識的方法,唯有先阻斷她身體的疼痛,讓腦部恢復平常該有的狀態。
不管怎麼樣,眼前的安妮仍是安妮,但不是平常溫柔體貼的那個,因為所有人類都是靠大腦來認知協調一切,沒有正常運作的頭腦就不會有平常所見的安妮。
小護士痛苦地爬起來時,兩名看起來理當夠強壯的救護人員還是沒能制服安妮失序的肉體跟情緒失控的大叔,他們能用的方法有限,在不清楚有無類似病史、是否藥物過敏之前輕易使用中樞神經抑制藥物有潛在風險,例如較嚴重的,不小心殺死病患。
小護士站穩腳步後一把抓住胡鬧的大叔,他頓時愣住。
「快說安妮到底怎麼了!」
「我什麼都沒做,只有喝酒,文明人不知道搞什麼鬼的。」
「別囉唆,安妮變成這樣之前在幹嘛?大叔快點說!」
「收衣服,說手痛,就蹲下去然後說腳也痛,倒下去就變這樣,一定是那個新的文明人害的,文明人很壞!」
小護士放開大叔,回到安妮身邊幫兩位救護人員用保險的辦法應付眼前狀況,使用蠻力把不斷扭動掙扎的安妮抬上擔架綁起來。
酗酒大叔在一旁傻傻看著什麼也做不了,我也是。
「有家屬嗎?限制患者行動需要同意書。」還喘著的一位救護人員問。
圍觀的人互相看彼此,顯然沒有。
「我來簽。」
「妳是病患的家人?」
「妹妹。」
兩位救護人員顯然被安妮的濃醇跟小護士的淺白所困惑,但還是很快接受眼前狀況,似乎認同把人先送進醫院比較要緊。
在小護士簽署文件的短暫時間,終於有機會看看安妮的狀況。
雙手與雙足都沒有明顯傷口,顯然不是外傷,也沒有被什麼動物咬傷的痕跡,但是手指與腳趾的膚色有輕微異常,大叔雖然總是酒醉著,但剛才敘述的情況與病患身體出現的症狀可以合理推定有關連性。
兩位救護人員把安妮推上車後,小護士也跟著進車裡,車內看起來清冷蒼白的燈光照亮四人身影,小護士伴在身旁試圖安撫安妮的模樣很迷人,就像真的家人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