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我被噩夢驚醒。如果你也在做惡夢,這篇我是寫給你的。
我夢見在一個陰暗的防空洞內,一個大池子漂浮了數十具小孩的實體。都是胸腔打開露出肋骨,沒有雙眼。在那個水池中腐爛。
我從洞穴中逃出來,在附近的村莊看到三個小孩的遺體。他們胸口有那種常見的Y字形如驗屍開膛後的傷口,雖然縫合了,腹部與胸腔因內部空洞而塌陷。他們眼睛因為眼球被摘除,緊閉的眼瞼凹陷向內。三個十歲左右的小孩。安安靜靜地,躺在農村大院的地上。
我知道,是自己網路用太多了。最近因為藝人置換器官的事,很多器官活摘的影片又被傳出。
關於器官活摘,我一直都是相信的。因為我認識一個人,他差不多五十歲時因為肝癌需要換肝。他在台灣的醫生說如果去中國可能一個月內可以換,但價錢要六百萬台幣。
這大概是十多年前的事,他沒有錢所以沒有去。雖然醫生沒有明講器官怎麼來的,但是我在他過世後想過這件事,我覺得醫生那麼有把握,應該代表背後有產業鏈。後來我查了一下,那個價錢確實跟當時外界傳聞的報價是吻合的。
十多年來,我一有契機我就會忍不住繼續深究這件事。但我盡量避免看到影像,結果一天多例兒童心臟移植成功「喜訊」這種新聞,也讓我害怕。中國器官移植數量與等待時間明顯異於全球平均,與自願捐贈與死囚數據不符,顯示移植來源不透明或存在其他管道。這種直指異狀的數據,是一種抽象的恐怖感。毛骨悚然,但我比較能夠承受。
我為此事也思考了十多年。我是不是不該看了,我能做什麼?我不敢去看紀錄片,因為那只是用很鮮活的影像紀錄我的猜測。我盡量避免直接看影像,因為我知道會揮之不去。但Thread 的影片自動播放,這幾天還是讓我刷到不少。
如果我真的在乎,那麼「不去看」是不是就等於漠視?如果我停止深究,是不是就放棄了這些人的苦難?但這麼遙遠的事情,到底我有什麼責任?為什麼我要常常陷入,想做的更多,但做不到的內耗跟羞恥感之中?
年輕時我會反覆點開、反覆做夢,甚至產生自責——這其實是一種道德創傷。我不是調查機關,也不是救援組織,更不是國際法院。我的知識、情感、精神承載量有限,而這些暴行的殘酷與龐大,是超過任何個人心理耐受程度的。
如果你也跟我一樣有這種想法,你一點都不孤獨,這是資訊時代的合理現象。
其實你可能早就已經受創了。在心理學中有個「二級創傷」(vicarious trauma)的概念。說的是,你不需要親歷苦難,只需反覆觀看、閱讀、思考,就可能產生如創傷者一般的身心反應。這是人類側影之心的根本運作方法,不斷重複重複地觀看,只會一直加深個人的創傷。
當你確信這件事的存在,並且打從心裡的譴責這類惡行。你可以選擇不要再觀看了,暫時封鎖那些消息源、暫時遠離那些平台。在這個世界苦難可以即時送達眼前的時代,我們更需要學會「節制地承接真相」。
就像那些有道德感的醫生,在面對艱難手術時,也會有心理防衛與工作制度來避免過度共感,不是因為他們冷漠,而是因為他們要能長期活下去。我們現代人也許要這種資訊閱聽技術。
那我們可以做什麼?
我們可以做的就是倡議。在人身安全無虞的狀況,當有人在你面前提起這件事,若他是在疑惑或者不相信,你可以提供他一些搜索的線索。可以引導他從你走過的路徑思考。身在遠處的我們,能做的事情就是有機會時讓這事情被提起,把自己認為的真相轉述給立場不同的人。
引一句人類學家 Veena Das 的話,她研究戰爭與大屠殺後遺症時寫道:
“痛苦會成為世界的一部分,而不是被徹底解釋或消化的對象。”
也就是說,有些知識與影像,是無法「理解」的,只能被「共存」。
我們可以讓這些知識:
——在你文字與話語中化成一種沉靜的提醒;
——你遇見麻木、否認者時,能夠堅定地說:「我知道那是真實的」;
——在你面對政策與制度設計時,永遠記得人類可以走到多深的黑暗。
但你不需要每天盯著那口黑洞看。
你不是冷漠,
是太在乎了。
停止觀看,不是停止記得;
記得,也不代表你必須被它拖進地獄。
你可以選擇,
用光亮的方式,記得它。
如果這幾天很痛苦,希望這篇對你有幫助。